黎明時分。
晨曦初露。
夜間的獵手們都回巢了,街上有了短暫的靜謐。
張知白踱步到超市大門前,看著前方的背影,默然佇立。
修女跪在熹微的晨光里,雙手握于胸前,閉目垂首,低聲禱告。
“……為普世信友祈禱,求主賞賜他們意向純正,在困苦中常仰望基督,因而得到身心的自由和解脫……”
“世界已經糜爛成這樣,你還相信向你的上帝祈禱能帶來救贖嗎?”
“我們不稱上帝,”修女畫了個十字結束了禱告,起身回頭,報以微笑,“堅持祈禱主一定會聽到的。神愛世人,仁慈的天主一定會派出使者懲戒那些屠戮人間的惡魔,比如我。”
“早上好張先生,您起真早。”
張知白摸摸下巴:“也對,如果是你的話,沒準禱告都能變成真的。”
妮姆搖搖手:“那一定是主的威能,可能我太愚鈍了,沒能領會神意,主賦予我的能力只能用出皮毛。”
“比如,我無法讓你直接去世,只能讓那塊磚頭掉下來。而且只能觸及目之所見。”
張知白側身讓過掉落的磚頭:“可能等你強大之后,就能無視主觀意識的抗拒了,我注意到效果只能維持十幾分鐘,交換眼睛倒是永久的?”
妮姆不禁摸了摸新得到的眼睛。
“是一種應用,我猜想的,我的言靈其實就是短暫的假定成真,我假定它就是我的器官,待能力消散它也長在身上了。說起來,真是很感謝你們讓我能看到真正的世界。”
張知白擺擺手,反正不是跟我換的,順水人情什么的最香了。
“這手很厲害,我看你也別急于一時了,先跟我們走吧,找一些有專長的人,完全可以靠這招把自己改造成真正的神物,你自己就可以輕松復仇了。”
“把別人的器官據為己有耗費的是我的壽命,我以后都不會再用了。”
修女神情郁郁地按按懷里的圣經,這是神父唯一的遺物。
“這些惡魔不能放任不管,神父告訴我,恒心為義的,必得生命,追求邪惡的,必致死亡。”
“就算我奈何不了他們,早晚有人送他們下地獄。”妮姆修女遲疑片刻,環顧左右,探過頭來低聲道,“我有一個秘密的能力,我終生,可以發三道大愿。”
“應誓之人便可獲得我許下的一道永恒的能力。”
“這是我唯一能永久固化的效果,當然不能是天下無敵之類籠統的。我已立誓,除掉王余慶之人,身軀將為神圣。”
張知白情不自禁雙眼微瞇,打量著妮姆修女秀氣的小臉。
他一直以為吸收靈丹或者吸收電能已經是比較玄幻的事情,老谷的民間小法術都算比較扯了,但可能也就是對天地間能量的一種運用,也算是在科學的范圍內。
可這種金口玉言的能力算是怎么回事?這感覺,就像這邊還在舉石鎖拿大筋,比誰拳頭大,那邊人家已經直接動因果律了。
人家這才是主角模板吧,自己與之相比簡直是土雞比鳳凰。
張知白嘴角抽動,盤算著小修女的話里有多少可信度,是真有這么神奇還是在誆自己出手。
這時阿喜她們穿戴整齊,拎著物資過來了。妮姆修女不再多談。
天亮了。
萬物始靜,正是晝夜交替,夜行者皆已回巢,日行者還未起身的空檔。
他們準備動身了。
張知白接過兩個巨大的行囊背起,戴好猙獰的頭盔,拎著寒光凜凜的陌刀“十方”。
“修女,既然你意已決,那咱們就此別過。”
李霧瞳很擔憂:“跟我們走吧,你一個小姑娘怎么對抗那些壞人。”
妮姆修女笑著拒絕,抱了抱娃娃:“我相信我們都帶著自己的使命降生,大家保重。”
包著半邊臉的獨眼二猴兒與她擦肩:“你可別死了,要是你騙我,我眼睛沒恢復,我可要回來找你算賬。”
幾人背著行囊向外走去。
門外。
是滿街靜立的活尸。
突然,門口的小九耳朵一動,厚重的爪子扒拉了一下張知白,緊盯著對面的街道,喉間悶哼兩聲。
張知白一舉拳頭,大家都在門口站住。傳說狗的聽力是人的十六倍,能聽到的最遠距離是人的四百倍,對面一定是有東西。
過了一會,張知白和阿喜幾乎是同時聽到了門外街對面的胡同里傳來隱隱的說話聲。
倆人對視了一眼,張知白環顧四周。
據小修女所說,附近唯一的幸存者隊伍就是王余慶一支,看來來人是敵非友。
不知道對方有多少人,這超市只有這一個出入口,被堵在里面估計會很被動。可是對方已經到了街對面,現在出去肯定就被看見了。
這時對面的胡同口探出兩個頭發亂糟糟的腦袋在小心觀察,倒是沒有發現他們。
妮姆看清兩人的長相當時就眼神噴火,張知白問詢地看了她一眼。
妮姆恨恨地點點頭。
得,問跑的最快的人是誰?
曹操,說到就到。
我沒時間去找你們,但如果送上門來,不吃白不吃。
張知白不禁想起妮姆修女發的大愿,心頭火熱。
他揮揮手,眾人退入超市里。
“看來他們是找物資來的,避不過去了,估計修女也不想避,那我們就幫你一把。”
“把光源熄滅,咱們打個伏擊。”
眾人點頭應是,紛紛行動起來,蠟燭,手電,馬燈……很快超市里重新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估計這幫人也撐不住了,天天吃人也膩,也是趁著佛曉這會兒出來找物資了,不知道有幾個人。
張知白示意大家別做聲,悄悄沒入身后的黑暗中靜靜等待。他自己搬了個比門寬比門高的超大貨架立在門口,正好籠住大門,進門的人絕不會注意。
然后爬了上去,正站在大門的正上方,緊握“十方”于胸前,貼墻而立。整個人陷入沉寂,呼吸變得沉穩悠長,漸不可聞。
仿佛一尊屹立在黑暗中的魔像。
過了一會。
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和隱隱的說話聲傳來。眾人精神一緊,紛紛屏住呼吸。
說話聲在門口暫停片刻,細微的開門聲傳來,超市玻璃門緩緩打開。
一只穿著滿是血污的帆布鞋的腳小心地踏了進來。
突然。
“歡迎光臨!”
感應式電子門鈴聲驟然響起,巨大的聲音在空間中回蕩。
“媽呀!”
幾聲驚呼,門外的人顯然被嚇了一跳。帆布鞋閃電般縮了回去。
“司馬的玩意兒,一個破超市安這東西,嚇你爹一跳!”
“閉嘴!”
“安心啦達少,這里邊肯定沒活尸,這么大動靜,要有早驚動了,你聽,是不是沒聲音。”
“那也小心點兒。”
幾束手電筒光照了進來。
“收到!哈哈,這個超市好像還挺大,竟然都沒人,這不得老鼻子物資了,這下可立功了,達少是頭功,我們在達少領導下,不畏艱險,攻占超市!”
“那可不,達少立功,我們就跟著沾沾光就行,到時候老大能再賞我個娘們就好了,我都想好怎么玩了,我要讓她服侍活尸嘿嘿嘿…”
說話間幾人已經走了進來,手電筒光亂晃,聽腳步聲人數不少。聲音從張知白腳底下經過,他面無表情地聽著,手指輕撫陌刀刀刃。
“不對啊,你們說,這么大個營業中的超市,當時可能沒人嗎,肯定得有活尸啊…”
突然其中一束手電筒光停住。
“不好!有人!”
張知白聽到這里知道該動手了,果然大家還是很心有靈犀的,黑暗中響起拉動弓弦的聲音,還有人向這里跑來。
手中長刀一甩一劈,刀柄下探,寒光閃爍的刀刃就朝著那手電筒光亮旁撈去。
他快,還有人更快。
“要有光!”
清脆的聲音響起。
還是“閃瞎你的眼”起手,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張知白暗罵一聲,忙收回砍到半路的長刀,一手捂住眼睛。
下一秒。
熾白色的光芒充斥了整個空間。
“啊!”
“曹,老子的眼睛!”
“媽媽!”
…
幾聲慘叫。
大家都有準備捂住了眼睛,對面的幾人可慘了。
張知白揉揉眼睛,眼皮是擋不住多少光的,強光順著手指縫進來閃的他還是盲了,眼前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修女這些爛招也太誤傷了…”
他一躍而下,憑著記憶中那人的位置長刀下劈,一記力劈華山落地。長刀過處有阻滯感,卻沒有慘叫。
他估摸著自己現在是深入人群,剛要橫斬擴大戰果。
“砰砰砰砰砰…”
“磅磅磅磅磅…”
震耳欲聾的槍聲就在耳邊激烈響起,仿佛要震破耳膜,甚至能感覺到氣流擦著耳朵過去。
張知白心下一突,一陣毛骨悚然。就地一個翻滾翻到墻邊,趴在地上沒敢起來。
修女可沒說他們還有槍!
“啊啊啊啊啊來啊!來啊!狗娘樣的!”
很快張知白的視力就差不多恢復了,他看見自己正趴在墻邊的一個柜子后面。
他悄悄的探頭望去,只見漫天光芒凝聚成一個小光球,懸在那些人頭頂。
場中有八九個人,裝扮各異,統一的特點是臟亂不堪。人手一把各類長短槍,一邊捂著眼睛慘叫一邊舉著槍朝四周胡亂掃射著,怕人近身。
地上還躺著一具差點被劈成兩半的尸體,怪不得一聲不吭。
他觀察了一下場中情況。大家都各自躲在貨架后面,被四處亂飆的流彈壓的抬不起頭來。
本應是伏擊,現在兩伙人差不多分成涇渭分明的兩邊,情況有些不妙。這個距離對面這么多把槍能壓死他們。
自己剛應該是跳到人群里了,情急之下一個翻滾又沖出來了,現在倒是離阿喜他們不遠。
你跑個毛啊,這下可怎么辦,沖不過去了。
張知白憤懣地一捶自己大腿。
當時目不能視的情況下,被突擊步懟臉一頓攢射,確實是差點嚇尿了。
一個搜索隊就能配這么多槍械,這幫玩意兒是打劫了哪個軍火庫不成?
他觀察著他們手里嶄新的槍械,犯著嘀咕,思考對策。
這幫子人緊隨其后就恢復了視力。趕忙觀察身周情況,槍聲一歇。
還沒等看清是咋的了,阿喜趁機探出身,便是閃電般的一箭。
正中一人的手背。
“啊啊啊法克法克法克!”
邊上的人看著扔槍在地,抱著穿透的手掌慘嚎的同伴,又回頭看了看阿喜。
這才反應過來,紛紛喝罵著舉起槍。
“曹,弄她!”
“打死她!”
…
紛亂的子彈打在貨架上。
“達哥,是個娘們兒!”
“別打死了,要活的,打殘就行!”
另一邊,李霧瞳趁機抬手便是一槍。
“砰”
她槍法準的很,其中一人應聲而倒。
“大哥!這邊還有個娘們兒!”
“快快,她們也有槍,快躲起來!”達哥驚慌失措。
幾個人趕忙找身邊的貨架柜臺躲起來,只把槍伸出來,向這邊斷續射擊。
達哥觀察了一會兒,出聲喊道:“停火!停火!”
“喂!咱們都停下,別打了,你們是什么人?為什么攻擊我們?”
阿喜眼珠一轉,也高聲喊道:“廢話,你們這么多人端著槍闖進來!”
“誤會啊,誤會了,姑娘,我們不是壞人。我們是附近的幸存者和警察,出來尋找物資的,快停手吧!”
“好啊,那你們先停下。”
達哥壓了壓手,向左右打了個眼色。
槍聲停歇。
“害,這誤會鬧的,來,咱們都出來吧。”
對面的人紛紛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兇惡的臉上努力維持著和善的笑容,是那么的不倫不類。
達哥是一個身著一套純色修身黃西服的干瘦青年,戴滿了戒指的雙手高舉,呵呵笑道。
“你看姑娘,我們都放下槍了,表示了十足的誠意,你們也出來吧。”
阿喜和李霧瞳也都從藏身的貨架后站起身。
看到分立在左右兩側的兩女,一眾敗類的眼睛都亮了,達哥不禁捋了捋被牛犢子舔了似的,梳地板正油亮的頭發,舔了舔嘴唇。
“兩位姑娘,只有你們嗎?剛才我聽好像還有別人的聲音吧?讓他們也出來吧,你們還不知道吧,在附近就有一個咱們幸存者的聚集地,我們就是出來搜尋物資的,一會兒跟我們走吧。”
李霧瞳和阿喜對視了一眼,冷靜答道:“就只有我倆。”
達哥眼光閃爍,笑容逐漸拉大:“呵呵,是嗎?那我可就要帶你們走了!”
話音未落,心懷鬼胎的兩邊幾乎同時舉起槍。
他們沒注意到在兩女的中間,后方光線的邊緣地帶,半黑半白的光影朦朧處。
不知何時佇立著一個高大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