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玥搬進了一間最普通的房間。說是搬，其實只是吃完晚飯換一個門進而已——因為她一件行李也沒有，甚至連衣服也只有身上穿的這一件。她猶豫再三，還是跑去找青蘘。

　　“青蘘，你有沒有不穿了的舊衣服給我一件？”前幾天她的衣服當天晚上換下來都會由生蠔“洗衣機”替她洗干凈烘干，現在的房間里沒有這些“設備”，她只能自己手洗。雖然自己手洗也不是什么問題，大學住校期間她也經常需要自己手洗衣服，但問題是洗過的衣服第二天未必能干。她得有一件可以替換。

　　青蘘二話不說從衣柜里召喚出十幾件漂亮的衣裙，長的短的，各種顏色各種質地，一股腦地塞給一玥。“我的衣服多得穿不完，這幾件都很適合你。有的我一次都沒穿過，有的只穿過一兩次。你都拿去吧。”又從抽屜里拿出一打素白的內衣，“這些都是全新的，你拿去換吧。是我疏忽了，早就該想到的。”

　　一玥感激地笑了笑，但還是只從中抽出一件看起來最樸素的連衣裙和一套內衣。“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我已經是寄人籬下了，受的恩惠太多，我會承受不起。希望你能理解。”

　　青蘘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盛夏的傍晚，夕陽余暉漸盡，天空只剩下最后一抹亮色。一只紅鳥從夕陽中飛來，飛過一玥窗前時，清脆地鳴叫了一聲。一玥讀書讀得有些乏倦，被紅鳥的叫聲吸引，推開窗向外看，見紅鳥在醫館上方盤旋了兩圈后落入醫館的后院，也放下書本，決定去后院散散步。

　　來這里三天，白天在醫館里忙碌，晚上在房間里學習，這是一玥第一次走進醫館的后院。院子里花團錦簇，異香襲人。要是早幾天來，一玥或許只知道院子里的是紅花黃花，而經過了兩個晚上填鴨式的惡補，她一眼就認出這院子里的幾乎全是可以入藥的植物。牡丹、芍藥、桔梗、旋覆、杜若、鳶尾……甚至偏僻的角落里還有一叢開得妖艷的罌粟。

　　這里的空氣質量可以用“極好”來形容，已經對霧霾麻木的一玥都記不清上一次看到這樣純凈的夜色是在什么時候了。西天最后一絲光亮暗去，天空像是被點亮了一般，群星閃耀。

　　一玥仰躺在一塊青石板上，遙望著星空，琢磨著這輩子還能不能回得去。《尋秦記》里的項少龍好像沒回現代；《步步驚心》里的張曉是在清朝以若曦的身份死后才回去；《宮鎖心玉》里的晴川……還沒琢磨多久，就受不了坐了起來。原因是這院子里的綠化太好，蚊子實在太多。她剛躺了兩三分鐘，就已經被蚊子咬了十幾個大包。

　　一玥起身跺了跺腳，趕跑在身邊圍繞的蚊子，轉身打算回屋里去。卻聽到身后傳來一聲冷冷的嘲笑：“號稱兩個晚上就能學認近千種藥材，可是身處藥園之中，卻不知道該如何驅蚊。”

　　一玥回頭，看見了倚坐在一棵巨大的桂樹的樹枝上的藿，剛才那只紅鳥正站在藿的手臂上。藿手里像是握著一條細長的玉簡，眉頭微蹙。

　　“用人物，須明求。倘不問，即為偷。”一玥條件反射地背了一段弟子規。

　　藿愣了一瞬，等理解了這幾句話的意思，冷嗤了一聲：“矯情。”

　　一玥心里不太痛快，但又不敢得罪自己的老板兼房東，到了嘴邊的反駁繞了一圈又咽了下去。她向樹上的藿微微欠了欠身，轉身離開。

　　走了幾步，突然感到有個東西落在自己的肩頭。轉臉一看，原來是千千，正笑瞇瞇地看著一玥。

　　“咦，你怎么來了？”一玥伸手撓了撓千千。

　　千千用一只觸手跟一玥繞著玩兒，晃了晃另兩只觸手里吸著的兩小枝夜來香：“給你采了點驅蚊的花。回去插在花瓶里，屋子里就沒蚊子了！”

　　一玥有點猶豫，千千忙說：“是公子同意的。你現在住的那間房子很久沒人住了，而且窗下就是荷塘，蚊子特別多。”

　　一玥感激地接過，說：“謝謝你，千千。你回去也替我謝謝藿公子。”一玥回頭向藥園看了一眼，正看見紅鳥飛起，鉆進黑夜中。“哎，千千，那只鳥叫什么名字？真好看！”

　　千千瞄了一眼，隨意地回答：“是勝遇[1]。對了，我這會兒正好沒事兒，陪你一起回去吧。”

　　千千坐在一玥肩膀上一路跟著一玥進了屋子，看著屋子里樸素的木質家具和昏暗的蠟燭，嘆息道：“其實你不用搬到這里來的。皎貝室雖然有點奢華，但反正都是家里的屋子，你不住也是空著。你要是不喜歡那些靈貝，也可以考慮鳶蘿室。反正那些房子空著也是空著，干嗎委屈自己住在這間幾乎沒有任何靈物的凡室？”

　　“千千，”一玥把夜來香插在案上的竹筒里，安慰千千說：“如果我告訴你，在我生活的那個世界里，只有有錢人才住得起這全是紅木家具的房子，你信嗎？”

　　千千一臉懷疑地搖了搖頭。

　　一玥在窗下的藤椅上躺下，讓千千坐在自己的肚子上，說：“千千，我不屬于九州。‘靈力’‘靈物’對我來說太陌生了。你說這間屋子叫什么？‘凡室’是嗎？那就對了。我本是個凡人，只有在這樣的凡室里，才能住得安心。”

　　千千半懂不懂，問：“一玥，你會回去嗎？”

　　一玥嘆了一口氣：“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該怎么回去，我一點頭緒都沒有。”

　　千千撓了撓頭，忽然想起一件事，伸出觸角在一玥面前搖了搖，說：“對了一玥，你還記得今天被送來的那個傷員嗎？”

　　一玥凝神想了一瞬，回問道：“是那個從高處墜落，摔得全身是血的那個？”

　　千千點頭：“對對，就是他。你猜他是從哪里掉下來的嗎？”

　　一玥笑著搖頭：“這我怎么能猜到？山上？樓上？橋上？”

　　千千向前跳了一步，神秘兮兮地說：“都不對。他和你一樣，都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而且也是掉在我家的藥圃里。你運氣好，被我托住了，他就倒霉了，直接摔在地上。雖然沒死，但一條命也丟了八九分。還好被路過的人及時發現送來請我們公子救治，不然他就死定了。”

　　一玥心頭一動：“你是說他和我是從同一個地方掉下來的？”

　　千千使勁點了點頭：“對啊！而且我聽公子說，他和你一樣，身上也沒有半點靈力！”

　　一玥忽地坐起身子：“千千，你說，他會不會跟我一樣，也是穿越來的？”

　　[1]勝遇，《山海經·西次三經》中記載的生于玉山的一種鳥。玉山，有鳥焉，其狀如翟而赤，名曰勝遇，是食魚，其音如鹿，見則其國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