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趙明誠習慣性的聽見隔壁習武的破空聲就起床洗漱了,昨日終于體驗完《別錄》的場景了,第一次抽到了技能類物品。
善讀醫愚(來自劉向):可提高對文字類的閱讀速度與理解力。
來到太學,晨讀后的是選聽課,趙明誠選了春秋去旁聽,主經博士是胡安國,講的非常有意思,其對春秋時期各諸侯之間發生的故事如數家珍,連春秋經義上大多不提的前因后果,他都能一一道來,屬實博學多才。
趙明誠卻不知道,在他聽故事的時候,遠在皇宮紫宸殿的朝堂上,諸班大臣因為他昨日的詩,已經爭論許久,大家都面紅耳赤,誰也說服不了誰。
“太學內舍生趙明誠此詩妄議國是,非議陛下之政,此風絕不可漲,理應將其逐出太學,剝去學籍,以儆效尤。”見群臣還沒個定論,右正言鄒浩忍不住出班道。
“淮南子曰:人盡其才,悉用其力。這詩不過是勸諫帝王廣用人才罷了,有何可指摘之處,至于非議陛下更是無中生有,強詞奪理,以文傍罪。”左司諫吳材出班駁斥道,他是趙父一手提拔上來的,自是不會袖手旁觀。
“稚子無狀,視新政如洪水猛獸。身為太學生,不思經義文章,卻擅自作詩以譏謗朝政,助長太學參政議政之邪風,有違孔圣人‘君子訥于言而敏于行’之說,確應嚴加懲戒,以警后來者,太學諸學官如歐陽學諭之輩負有教導之責,自是難辭其咎,理應也有所懲罰。”
御史中丞安淳立馬站出來出言,笑話,他一個不久前伙同蔡卞打造的同文館謗獄,不知道打擊了多少舊黨政敵之人,又怎么可能打自己臉承認以文傍罪是錯的呢,當然要坐實這一點才好為自己的行為正名。
見打擊面擴大到了太學諸學官,國子司業劉逵不得不出列道,“此一內舍生于講堂偶為之,何以定一人之罪甚至太學諸學官之罪?大宋律令哪條哪款有此一說?太學自用蘇湖教法以來,提倡經世致用,如何不能議政?再者,勸諫君主善用人才,不正是你們御史臺之責嗎?”
安淳被嗆的滿臉漲紅,囁嚅無言,雖氣憤卻不知如何反駁,只得恨恨的重回班列。
趙煦倒是不甚在意朝堂爭論,只坐在高位上連連打哈欠,不時無聊的看看一旁的漏刻,準備時間差不多沒啥事就散了,好回溫柔鄉里補個覺。
這幾日因劉賢妃孕肚明顯,無法侍寢,趙煦只得轉頭繼續開發歐陽淑妃這個資源了,歐陽淑妃自是把握機會,使出渾身解數,讓趙煦夜夜笙歌,春宵苦短,所以最近早朝都是無精打采。
見左相章淳、樞密使曾布、尚書左丞蔡卞、尚書右丞黃履等人都不做聲,下場的又都是一些小角色,號稱在新舊兩黨間中正不倚的中書侍郎許將見趙煦又是一臉不耐煩的表情,于是準備出面活稀泥。
“諸位且安靜下來,我等只是給建議而已,此事還是由陛下裁決。”
突然被cue到的趙煦有點懵,不過很快正色道,“此小事耳,章卿覺得如何處置為妥?”
此事的章淳走神好一會兒了,趙明誠那首詩和今日朝堂之論戰,讓他恍惚間又想起了當年的自己,與其又何其相像。
那還是元豐二年,彼時蘇軾因烏臺詩案被御史臺收押審訊,大量詩作被認定“愚弄朝廷,妄自尊大”,一樣的被批評不滿新政、反對新法,一樣的朝堂群臣為此爭執不休。
在鐵一般的事實與蘇軾自我放棄式的認罪下,無論新舊兩黨,都覺得蘇軾多半是要涼了。
可有一人還不答應,即使他與蘇軾分屬新舊兩黨、以后注定要水火不容,互相攻伐,即使彼時的他還只是翰林學士,人微言輕。
但章淳還是站了出來,為不同陣營的蘇軾說話求情,并伺機進行勸諫。
只因為他是蘇軾!是他年輕時的生死至交!他們也曾同游山河大川,也曾于煙花之地搶過同一個姑娘,也曾同登丁酉科章衡榜的進士。
一起上過懸崖絕壁,只為寫下“蘇軾、章淳到此一游”,一起于山間喝酒騎馬,只為借著酒意,壯膽一尋他人口中的惡虎。
想到這,章淳嘴角含笑,當初看見老虎,蘇軾嚇得調轉馬頭要跑,要不是自己機靈,掏出一面破鑼往石頭上用力一撞,發出驚人的響聲,嚇跑了老虎,二人怕是已經命喪虎腹了。
雖然自己和不少人傾力相救,可事情眼看著要成定局了,蘇軾的好運卻來了,在江寧隱居的王安石竟也出言勸諫道,“安有盛世而殺才士乎”,再然后是太皇太后的求情。
最后蘇軾只是被貶謫而已,但他依然為此悶悶不樂,只有自己和蘇轍還不斷去信安慰他。
那時的他們還是肝膽相照的好友,可又是從什么時候自己與東坡的關系變了呢?
是了,那年,神宗薨,導師王安石也跟著逝去,司馬老賊從高妖婆那里得勢,盡罷新法,把變法派通通貶謫出朝堂也沒得到滿足,直接大手一揮把包括自己在內的變法派骨干通通打包發往嶺南。
而這種與其說責罰不如說是折辱的舉措,已經快百年沒有大臣遭遇到了。即使他們守舊派內部也有不少人士覺得處置太過嚴苛,有違士大夫的道義底線,甚至發起過反對,有人還直言將來會招報應,然而舊黨最后還是雷厲風行地施行了。
沒錯,確實是會遭報應,官家趙煦親政后,自己重回中樞,獨攬相權,可惜司馬老賊死的太早,不過自己也不會讓剩下的這些守舊派好過,沒了司馬老賊,你們這些剩下的牛鬼蛇神也給老子我去體驗下嶺南的感覺,包括你,蘇軾!
多年貶謫嶺南的傷痛只有自己獨自舔舐,他恨透了當初的自己,也恨透了這個不公的社會,要想不被人宰割,就要努力爬到權利的最頂端。
你曾說我“以后一定能殺人”,我確實和你完全不同,你太軟弱,太膽小,我不一樣,我比你狠,他們怎么對我的,我就會原樣奉還。
“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你還是一樣的樂天,一樣的沒心沒肺,嶺南那樣的蠻夷不化之地你也能樂在其中,我確實做不到,可我也不許你這么嘲笑我!且去儋州(海南)吧,我就不信你到了那里還能如此的得意快樂。
......
趙煦的詢問,打斷了章淳的回憶,許是被當初的自己或是像當初自己的趙明誠所感動,也可能是因為趙父是新黨得力干將,章淳不忍內部分裂,總之他并沒有將此事擴大化,選擇了輕拿輕放。
“已故王魏公有言,‘自古大度之君,不以語言謫人’,何況一太學生耳。此子年輕氣盛,毫無從政經驗,無法領會陛下新政用意之一二,自是再正常不過,念其確實出言無挑,責令其父趙給事多加管教即可,也顯陛下容人之量。”
一向與章淳不對付的曾布正待出言反駁一二,被身旁的蔡卞暗拉衣袖給按住了。
親身經歷過車蓋亭詩案的趙煦,自是恨透了這種捕風捉影,因文涉罪的論斷,又急于睡回籠覺,見其他幾位宰輔沒有意見,自是同意了章淳的處置。
眾大臣見上面已經定下了,自也不敢多言,于是一場可能掀起北宋第三次文字獄的事件,還不等沒資格上今日朝會的歐陽學諭去呈上奏章,就這么被輕輕化解了。
趙明誠自然不知曉朝堂發生的一切,雖然他暗中對各種情況都有所準備,但他顯然還沒有意識到文字獄是多么恐怖的事情,只能說現代人思維的他想問題還太簡單了。
趙明誠習慣性的在經義課上打開國學大全繼續學習詩經,他已經學到小雅部分了,從這開始詩經的經解難度直線上升,好在加載了剛得到的技能,趙明誠對其的理解力有明顯提高,整體學習效率比之先前還有所加快。
ps:尚書左仆射:一般會兼任門下侍郎,也稱左相,此時右相(尚書右仆射)多年未立,故左相章淳也被時人稱為獨相。
中書侍郎:一般為右相兼任,若單獨予官,則稱為副相。
樞密使:主要負責軍事,也稱樞相。
pss:摘自葉夢得的《石林燕語》與龐元英的《文昌雜錄》,北宋趙煦元符時期的朝參制度:其一,“侍從官而上”為日參官,又稱常參官,即“門下省起居郎以上,中書省起居舍人以上,尚書省侍郎以上,御史中丞以上”官員,還包括樞密院長官,每日赴垂拱殿拜見君主;其二,“百司朝官以上”為六參官,即“三省及御史臺官、寺監長貳以上”官員,每隔五日一赴紫宸殿拜見君主,一月共朝參六次;其三,朝官以上有在京職事者為兩參官,即“寺監丞、大理評事以上”官員,每月朔(初一)、望(十五)兩次赴紫宸殿朝參;其四,“寄祿官通直郎以上”為朔參官,主要包括升朝官,每月朔日赴紫宸殿朝參。
總體來看,朝參頻度最高的日參官以侍從官為主體,不過也有例外,如起居舍人、起居郎、左右司諫、左右正言,上述官員盡管不是朝廷最為倚重的清望文官,不在一般意義上的侍從范疇之內,但也加入到了垂拱殿日參的行列之中。
psss:丁酉科章衡榜進士可以算是名榜了,主考官是歐陽修,上榜之人更是豪華陣容,說一句明星榜也不為過,其中有蘇軾、蘇轍、曾鞏、章淳、曾布、程顥、程頤、張載、呂惠卿、王韶、鄭雍、梁燾、林希、張璪、張師道、鄧文約等等,這里面群星薈萃,唐宋八大家得其三,儒學大家如二程與張載,變法派風云人物章淳與呂惠卿,其中還有九位后來都位及宰執。
后世之人,都將嘉佑二年的科舉譽為“千年科舉第一榜”,蘇軾在這其中也不過上了進士乙科(第二等),可知那一屆科舉有多么恐怖,而身為狀元的章衡實力又有多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