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來客酒樓的操作越來越讓人看不懂了。
繼東家打人事件之后,兇神惡煞的大塊頭伙計出現了,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不卑不亢地老伙計,一次比一次奇葩。
“鬧!讓你鬧!我看你們酒樓啥時候倒閉!”
大家紛紛這樣想,都等著看好來客酒樓的笑話,但過了一天、兩天、七八天,左等右等還是沒等到好來客的倒閉。
眾人心中涌出詫異的感覺,心想:它還不倒閉,難道還想垂死掙扎一番?
盼啊盼,漸漸的,有人突然發現進去吃飯的人好像逐漸變多了。
他們的第一反應就是不相信:“我是不是看錯了,好來客的生意沒有黃已經是萬幸,怎么可能越來越好呢?”
再仔細一看,沒錯啊,進去的客人蠻多的。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看到別人進去,他們也跟風進去瞧一瞧——我少叫兩個菜,好來客總沒法子把我的錢全黑走吧!
好家伙,進去容易,再想走出來便難了。
張成山已達中年,但他近日的體力卻變得更猛了,因為人逢喜事精神爽:“哈,三爺說得果然沒錯,酒樓的聲音果然回暖了。客人多,咱老張干活都有力氣了!”
進來的客人并不是傻子,他們肯留下來,自然是因為好來客有吸引他們的東西。原因有兩個,一方面是因為用雪鹽做菜很美味,而另一個方面則是更重要的氛圍。
恬靜、優雅、充滿文人氣息的氛圍。
在步衣嚴格下令之后,張成山很快便落實了優待文人的策略,只要讀書人進去吃飯都能打九折。
接下來,讓我們代入范書生的視野。
范書生年紀不小了,早年讀書雖未能躋身官場,但開著一個私塾,生活并不算落魄。他的情況是家有賢妻,也有閑錢,經常會去光顧一些酒樓飯館。
比起整日流連花樓,下流卻自稱風流的所謂才子,范書生絕對是潔身自好的文人,他是那種把書讀進骨子里,溫潤如玉的真正文人。
光顧酒樓肯定要耗費銀子,但比起逛青樓、嗜酒鬼等不良愛好,區區小錢,范書生的妻子很容易接受。
而且,范書生并不是自私之人,他去酒樓打牙祭,經常會記得給家中的賢妻幼子帶一些好吃美食,這反而能促進家庭美滿。
范氏妻子很滿足。
最近一段時間,范書生找到一個有趣的地方,即好來客酒樓。
這不,他今天又來了。
范書生剛剛踏進酒樓,一個年輕精瘦的店小二便迎上來,笑得含蓄而充滿熱情:“范先生,歡迎光臨本店!”
“木墩兒,還有空位嗎?”
“范先生是老熟客,無論你什么時候來,都有位置。”木墩兒,也就是當日被禿瓢大漢羞辱并且受到步衣鼓勵的那名店小二,面帶微笑地說道。
接著,木墩兒將范書生帶到二樓,靠近街道窗戶的一張桌子,熟練地拉開凳子,將范書生安排坐下之后才離開。
接著,范書生感嘆道:“小小伙計便能如此不俗,好來客背后有高人啊。”
他是正統文人,崇尚風骨自愛,凡塵如充滿淤泥的池塘,而文人便應該是那出淤泥而不染的傲潔蓮花。同時,他最不喜那些諂媚阿諛之輩。
好來客的伙計盡皆不卑不亢,正好對他的胃口。
酒菜沒上來,范書生一邊張望窗外的景物,一邊自語道:“那些酒樓商戶盡去花心思賺阿堵物,平白無故地將一群伙計扭曲成諂媚小人,以此取悅諸君子而謀利。
以前的酒樓都是一個樣,故而我沒能察覺,但現在再去看,范某卻覺得惡心,不愿和那群阿諛伙計們打交道。
好來客確實開了一個好頭,但也讓我只適應它一家酒樓,真不知是好還是壞啊!”
正當范書生思索的時候,店小二木墩兒去而復返,手里還捧著一本精致的冊子。
木墩兒用特意訓練過的儀態姿勢,將精美冊子送到范書生的面前,并且說道:“范先生,本店推出一份新菜單,你可以仔細瞧瞧。”
“新菜單?”范書生眼前一亮,“看來你們酒樓的大廚又做出新菜式了,那我可得好好嘗嘗。”
木墩兒露出從容自信的笑容道:“范先生慢慢看,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這時,二樓的客人望向范書生的眼神完全變了,初始是平淡,現在則包含著羨慕和尊敬。菜單上面都是字,他們一群大老粗完全看不懂,遇到有文化的范書生怎么可能不羨慕呢?
于是乎,在眾人崇拜的目光之中,范書生不慌不忙地接過質地精美的菜單小冊子。
仔細一看,他的嘴角還掛著一絲自豪笑容:“好來客這家酒樓著實不俗,凡是文人用餐,全部九折。比起金錢糞土,那個白眉毛的年輕東家更看重文人風骨,真令我敬佩。
然而,真要論起來,比起九折的優惠,我更喜歡翻看菜單、令眾多莽夫尊崇的滿足感。”
道理很簡單,好來客酒樓的要價比其他地方狠,九折優惠真不一定比別處的十成費用便宜。換而言之,能來這里吃飯的人都有錢,幾乎沒人在乎一成優惠的飯錢。
所謂的滿足感,想想21世紀的西餐廳,能看懂法文菜單的人有多么少,而他們貌似不經意地念出一句句拗口的法文,動作又有多么拉風……
好來客的菜單同樣如此。
甚至,這個年代能識字的人比后世能看懂法文的人更稀少!
翻開菜單,范書生看到一行行好字,字體飄逸如有魂,看一眼便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好字!柳衍大師的字,果然百看不厭!”
“我聽說柳大師近幾年少有落筆,但好來客的幕后東家拿出百兩紋銀,誠心求字,重金砸下方得一貼好字。此人果然不同一般商賈,重視文風勝過糞土!”
從未見面,范書生已經將步衣劃為同道中人,身為一個缺錢買兵器的黑勢力頭頭,步衣只能表示慚愧——他,真的愛錢!
而且,范書生不知道的是:一聽說步衣想要的是菜單,柳衍大師一開始怎么都不同意,認為有辱斯文,最終還是步衣砸錢夠狠才能求到。
更有意思的是,菜單一出,柳衍大師寫的字,價格頓時翻了一番,但他那時并未提起任何“有辱斯文”的話。
翻看一份菜單,頂多三分鐘,但范書生硬生生地將這個過程拖到了一盞茶時間(十五分鐘)。
直到在別人羨慕的眼神中過足癮,范書生才肯點菜,文人總好臉面,他的這種做法其實很常見。
遙想農耕時期,封建社會,讀書除非中舉人,否則很少有顯擺的機會。而步衣給那些文人機會,讓他們盡情地裝叉,所以他能夠財源廣進。
用餐的途中,范書生偶爾會遇到幾個穿綢緞、戴玉扳指的鄉紳大戶,他們手里也會拿一份菜單。
鄉紳大戶也識字。
大家都是高層次的文化人,遇到看對眼的人,一起針砭時弊、暢談天下人生,豈不暢快?
小小菜單,也是媒介,足以讓文人建立一個自己的交際圈。
不過,范書生今天沒那個興趣,他只想安靜地享用一頓酒菜:“此處還有一好,沒有人大吵大鬧,耳根子能夠清靜不少,挺好的。”
突然間,范書生耳朵微動,他聽到一樓有人正在竊竊私語。
“老哥,你說奇不奇怪,我吃過好來客的酒菜,再吃別處地方的東西居然沒有胃口!這家酒樓真是神奇,里面的酒菜都有一股魔力,總是誘人咧。”
“老弟,你也是這樣?”
“瞧老哥的意思,莫非……”
“沒錯,我也是!”老哥哥叫苦道,“初次來吃,我只覺得這家酒樓的菜很合胃口,并沒察覺出任何不同。但當我再去吃其他酒樓的菜,總覺得有一股苦味兒,我都快懷疑舌頭出毛病了!”
兩人頓時面面相覷。
他們哪里知道,吃過沒有雜味的雪鹽,再去吃帶苦味的海鹽,絕對會不適應,因為舌頭不一定能嘗出哪里好吃,但它卻能準確地知道哪里不好吃。
“老哥,其實好來客酒樓也挺好,這里有人能看懂菜單,那都是有學問的人!咱倆雖然是不識字的大老粗,但假如能吸收一絲文氣,那也是極好的事情。”
“哈,老弟,咱們兩個真有默契,我也是這么想的!”老哥哥興奮地大吼道,“來,干杯,大碗喝!”
酒碗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而范書生則露出淡淡的笑容。
“我能看懂菜單,也算是有些學問,他們想吸收的文氣或許就是從范某身上來的吧!還是好來客酒樓舒適,哪怕是目不識丁的莽夫,也知道重視文人的重要性!”
范書生喝酒吃菜的心情更愉快了。
酒樓的生意越變越好,僅僅幾天,甚至便開始遠超從前。
望著來往如流水的客人,張成山欣慰地感嘆道:“好來客酒樓又活了,三爺真是神機妙算,果然不愧是星宿下凡之人!”
某個穿越者還不知道,那個謠言傳得更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