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倆留了幾日也告辭離開,這次下山,本是為了元慎煉劍,出來數月也沒什么收獲,還得再作打算。
斂秦自然舍不得師父和師弟,不過也沒有強行挽留,自從當年拜別山門,就不能再像從前那樣朝夕相處了,何況雁照湖的事要她主持,傾瑤山上的嫁妝也得要回來。
玉和與元慎離開雁照湖那日,寒冬已至,暖意欲留,湖邊有一人早早等在那里,臨淵立在樹下,拎著壇酒,敬了玉和一杯,道:“保重。”
玉和接過來喝了,“你也是。”
取了玉笛出來乘風而起,只聽身后傳來飄逸動聽的音調,回頭,見臨淵持了把排簫吹奏:
半壕春水一城花,煙雨暗千家·····
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
是他們年少時喜歡吹奏的曲子,那時候,她與臨淵,一人吹笛,一人持排簫,年少輕狂,鮮衣怒馬,說著詩酒趁年華,余生只求暢快自在。
余音裊裊,再回首,已經看不見臨淵身影。
大漠蒼茫萬里塵沙,不知埋葬了多少年華,往事不堪回首,凡事只能向前看。
離開西北,師徒倆沿著長江而下,一路上扶危救困,途經西寧、黔地,路上雖然也遇到幾個小妖,但并未遇到犯大錯者,也并未用到佩劍,一般來說,佩劍開鋒要以大奸大惡的妖魔之靈祭之,妖魔越強大,佩劍的鋒芒越利,但佩劍生來無鋒,威力不大,所以也不能誅殺太強大的妖魔,選擇起來有些困難,更需要合適的時機。
臘月底,師徒倆來到湘地境內,五代時,這里隸屬楚國地界,號稱“楚南雄鎮”的長沙為藩王都,以“楚漢名城”顯揚于世。后來,楚國亡,建立了長沙國,長沙國存在的時間并不長,到了大梁時,歸入大梁王朝管轄,稱為楚湘郡。
她們到了楚湘郡內一處叫鄢縣的地方,隆冬時節,漫天飄雪,臨近年關,行人旅客們都早已回家團圓,街道銀裝素裹,冷清非常,只有家家戶戶裊裊升起的炊煙和檐下傳來的歡聲笑語有了些年節的味道。縣城很小,師徒倆尋了個破屋落腳,自踏入修仙之路后,就少問人間煙火了,更別提節日和慶典,因此就算身處破屋也不覺得孤寂。
屋前有叢光禿禿的樹,枝椏披霜帶雪,剝開半截冰花,只見枝干纖細斑駁,是木芙蓉樹,楚湘自古盛植木芙蓉,五代時就有“秋風萬里芙蓉國”之稱,可惜如今寒冬臘月,見不到裊裊纖枝淡淡紅的好景色。
進了屋子,里面空空,地上積了幾堆小小的雪堆,抬頭一看,原來是屋頂青瓦破了幾片,雪花從那里落下來,玉和出去撿了些石片,元慎也跟上來,兩人上了屋頂,瓦片上積了半尺厚的雪,清干凈積雪,滿覆著荒蕪的枯草,師徒倆慢慢修補好才下來,期間并未說話,如同冰雪一般沉默。
此時還是正午,但大雪天色暗淡,檐下光線也有些昏暗,倆人一前一后回去,擋著反射過來的雪光,倒是有兩團影子投在白墻上,模模糊糊看不清,玉和這段時間刻意離元慎遠了些,除非必要,也不與他交談,心中那股子悸動總算壓下去了些,也再未做過什么旖旎的春夢,她又恢復了平常心態,心里肯定自己對元慎是沒有男女之情的。
走著走著,身后那團影子頓了頓,喚了聲:“師父。”
玉和止步,
元慎快步上前:“這些時日,師父為何不愿搭理我?”
玉和道:“沒有”。
“是不是弟子做錯了什么,還是哪里冒犯到您,弟子懵懂愚昧,還求師父告知。”
玉和回頭,道:“并未”。
元慎眼中滿是委屈和不解,離開雁照湖之后,師父就不怎么和他說話了,往往是他說上許多話,師父總是只以寥寥幾字回應,一開始,他以為是師父和臨淵離別之后心情不好,可如今已經過了兩個多月了,師父越發冷淡了,他不免覺得惶然。
元慎道:“師父,您若生氣,定是弟子不好,您別如此傷懷。”
玉和心想,該愧疚應該是她才對,道:“你沒有做錯什么,我也沒有生氣,只是我性子冷清慣了。”
元慎上前:“師父,可您從前不是這樣的,此番我們下山來,弟子良久都沒有為佩劍開鋒,您一定是對我失望了吧?”
玉和見他又在自責,道:“并不是因為這個,只是,只是這煉劍本來就是應該是由你自己完成,我不能多做提點。”
玉和隨意捏造了個借口,也不知元慎相不相信,他答了句:“弟子明白了”。
兩人回了屋內,冷冷清清,元慎過來,道:“師父,咱們很久沒有下過棋了,今日來一局嗎?”
玉和見他試探,心想也不要做得太過明顯了,否則更加令人生疑,點頭道:“好啊。”
兩人在窗下擺了棋盤,窗戶半開,可以看到遠處蒼山,寒煙輕籠,庭中積雪,飄絮裊裊,一局罷,玉和以一子險勝,她知道元慎棋藝已經比她厲害了,今日他雖有布局,但棋風和緩許多,可以盡興,卻還是費勁心思讓她險勝。
玉和笑了笑道:“你不要讓著我,輸了也沒什么。”
元慎見她笑了,道:“師父,弟子的小把戲果真是瞞不過您的,不過是希望您能開心些。輸了就應罰,師父可有什么要弟子做的?”
玉和有些無奈:“沒有。”
元慎望了眼窗外,笑道:“那弟子就送師父樣東西吧。”
他出了門,截了幾段木頭,揮手間搭了個小小草棚,堪堪蓋住庭前那叢木芙蓉,捏了個訣,冰消雪融,光禿禿的枝椏一瞬間就冒出了嫩芽,綠葉爭先恐后舒展開來,隨后竄出手指大小的花骨朵,微風一吹,慢慢綻放,花色燦爛,如錦如霞,此時冰雪颯冷,天色近黃昏,庭中木芙蓉,嬌影媚清風。
英英木芙蓉,一朝一度紅,這樣的小手段令她心中莫名歡樂,她來到花前,心頭仿佛也開了花。
元慎也笑望著她,師徒倆仿佛又恢復了往日的親密,賞著窗外木芙蓉,師徒倆繼續下棋,元慎也不再讓著她,兩人下得很是盡興。
此時的倆人,哪里想得到,中庭有槿花,榮落同一晨,今日笑看斜風里,明朝凋零怯風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