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句話說完，眼里便摻上了些許零星的霧光。

　　人群熱鬧的鑼鼓叫喝聲依舊在耳邊環繞，二人立于鬧市中心，可都各自揣著小心思，無心欣賞。

　　她甚至無暇再去看舞獅臺，滿目都是少年清俊的面容，和他眼里的霧色，久久移不開眼。

　　他蹙著眉心，一雙好看的長眸里盛著令她不敢對視的情意。心海似被撩撥起一圈圈漣漪，名為悸動的情愫流轉。

　　展夜也定定的望著她，仿若非要從她臉上看出什么來。可少女精致的小臉上除了怔然，便怎么也看不出一絲一毫動容。

　　他原以為，清清只是年幼懵懂，分不清她對自己的感情罷了。

　　現下看來，她或許真的只是當自己是知己，是朋友罷了。

　　思及此，他不由得微黯了黯眸光，只覺胸腔內沉悶異常，像是被壓了千斤萬斤的重物一般。

　　他從沒想過，他展夜有朝一日，竟會因一個小姑娘的一顰一笑而動輒傷神。

　　“可看得見…”如此看了許久，展夜終于從她臉上緩緩收回目光，轉而望向不遠處舞獅臺。

　　她也幽幽回神，忽然察覺自己方才下意識攀著他的脖子，此刻還緊緊抱著，臉上一熱慌忙松開了手。

　　她剛一松手，就察覺腰上扶抱著她的那只手便猛然一緊，帶著些不容置疑的力道。

　　她著實嚇了一跳，連呼吸都一滯，她倉惶看過去。

　　少年眸光晦暗，面無表情的望著舞獅隊，低沉的嗓音帶著些許沙啞：“莫要摔了。”

　　即便察覺到她的視線落在自己面容上，他也沒有再轉眸看她，仿佛他心中也憋著一股氣。

　　說完就兀自抿著薄唇，那好看的輪廓都透著些許僵冷。

　　她說不清原由的有些委屈，小嘴不自覺的往下扁了扁，到嘴邊的話又被吞回肚子了。

　　如此沉默了一會，她也望向遠處。

　　又是良久無言，展夜抱著她站在那里，也不知看了多久，竟將舞獅臺那邊的人群都漸漸磨耗走了。

　　等到最后幾人散去時，那舞獅隊已經開始卸道具，在臺上收拾東西，準備搬東西打道回府了。

　　見她二人遙遙呆立，抱著道具舞獅頭的壯碩青年朝他喊了句：

　　“多謝小兄弟捧場！我等要回去了，小兄弟也早些回去吧！”

　　青年說完便遙遙抱了一拳，轉身扛著獅子頭走了。

　　展夜也不知在想什，過了片刻才側目對她說了句：“可還有什么地方要去？”

　　她愣了愣，下意識看了看四下，卻沒看到葡萄和左手的身形。

　　“左手帶那丫頭去別處了。”光是只看她的表情，他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韓玥清啞然，復又覺得尷尬，便扭過頭，結巴道：“你、先、先把我放下來…”

　　展夜斂了眸底晦暗，沉默了一瞬，終是彎腰輕輕將人放下：

　　“那便再轉轉吧。”

　　她的腳剛一著地，還沒等她松口氣，一只手便被捉起，轉而被他緊緊攥在手心。

　　修長的大手圈著她的手，他的指尖還泛著冷意，手心卻是熱的驚心，她下意識抽手。

　　卻被攥地更緊，抽手無果。她復又試圖掙了掙，沒有掙脫。

　　帶著些許惱意抬頭看他，卻猛然瞧見向來溫潤如玉的展夜眸光泛著倔犟冷意，垂眸看她時帶著些許固執和受傷。

　　只是對視的一瞬間，便叫她倏忽想起來，眼前站著的展夜，也不過才十五歲。

　　不論他經歷了多少災苦，心智如何成熟。

　　也不論他在傳聞中，在上官榮口中，如何脾氣怪癖，孤僻涼薄。

　　他卻都不過是個尚在舞勺之年的少年。

　　便是他從未對任何人奢求過什么，才會是那般無欲無求，無所不能的模樣。

　　可他也會難過，也會受傷，也和所有同齡少年一樣，會固執地不肯放手…

　　展夜見她終于沒有掙扎抵觸之意，才漸漸松了眉頭。

　　剛準備牽她再四下轉轉，手上突然一沉，他詫異望去。

　　韓玥清抬起另一只手拉他，仰著脖子努力和他對視，小臉上還染著緋紅色，頗為傲嬌道：“你是不是有話要問我…”

　　展夜張了張嘴不敢開口，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去。

　　那小姑娘說完已經立刻低下頭，藏掩著自己的羞惱，只拉著他往一處走。

　　直將他拖到一處燈籠照不到的暗處，在這里將她臉上的窘態都藏在了黑暗中，她才暗松了口氣。

　　“你問罷。”

　　她松開手，往后站了站，才大膽的地抬頭望他。

　　夜色微沉，果然看不太清他的臉。

　　這個認知，讓她不由又暗松一口氣，瘋跳的心還未平靜下來，黑暗給了她幾分勇氣。

　　“…”展夜目光鎖著黑暗中小姑娘皎白的小臉。

　　她面上泛著緋紅，故作輕松的模樣，滿目盛著星光，璀然好看。

　　她的所有細微表情他都能盡收眼底，先前迷惘從他心頭漸漸退卻，取而代之的是鋪蓋一樣席卷而來的激動。

　　她是害羞？

　　他不知沉默了多久，嘴里才吐出的一句淡淡的話來：

　　“清清，想我問什么？”

　　聲音淡淡，加之他最近嗓子啞了，便覆著低醇喑啞，卻莫名有些好聽。

　　若是仔細聽，不難聽出難掩壓抑的情緒。

　　可惜韓玥清眼下沒那個心思，糾結著待會他要問些什么，她該怎么回答。

　　突然聽他反問一句，頓時噎住，如鯁在喉。

　　她原以為這廝是有滿腔的話要同自己說。就像話本子里寫的那些酸腐段子一般，不想是她自作多情了。

　　當下呆立在原地，渾身僵硬，尷尬極了。

　　展夜眼里映著她，微不可查的勾了唇畔。

　　彎下腰，趁她沒反應過來之際，猛然湊到近前，玉容貼近，近距離與她對視。

　　她雙目微瞠，愣了一瞬便輕“喝！”了一聲，驚慌之余往后跌去。

　　展夜像早料定一般，猛然伸手抓住她的肩膀，穩住身形，四目對視。

　　等到站穩她才定了定視線，目光落在面前的人臉上。

　　好似黑夜再暗，她都能看清面前這雙眼。

　　他的呼吸就在面前，溫熱的散在面容上，讓她背脊莫名爬上了一陣酥麻，好似雞皮疙瘩都跟著起來了，臉上更是不受控制的瞬間染了嫣紅。

　　“清清，夜在寒山寺之言，無半句虛言。”

　　他似輕笑了一聲，笑聲夾雜著絲絲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