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崔東明同莫英,謝蘅和鳳虞沿著原路返回。
兩人入關以后在白鹿小鎮上找了間酒肆,想先吃些東西充饑,再連夜趕回幽州行宮。
白鹿小鎮地處邊陲,條件和京畿的城鎮相差甚遠,眼下這間酒肆已經算是鎮上數一數二的了,可還是陳設簡陋,客人寥寥無幾。
謝蘅還是頭一回來到這種地方用膳,只覺得新奇。
她問店小二,店中可有什么招牌沒有。
店小二樂呵呵地說,本店最有名的還得數摘星釀,不僅是鎮上的人,就連戍邊的軍爺們也都好這一口。
謝蘅聽了眼前一亮,忙讓小二將摘星釀端上來。
待到那一壺濁酒上桌,謝蘅頓覺失望,看來這酒也只是名兒取得好聽,其實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
她端起酒杯飲了一口,下一秒,竟忽地吐了出來。
鳳虞見狀,忙輕輕替她拍背順氣,因顧忌著她的面子,這才沒有笑出聲來。
一旁的店小二哪管謝蘅是誰,早就樂得笑彎了腰,走過來收拾桌子。
“我瞧著小哥兒細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剛來邊關。你不知道,咱們白鹿到了冬天異常寒冷,全靠喝這酒暖和身子。烈酒勁大,能一滴不落喝完整一壺摘星釀的,也就只有一個人?!?p> 謝蘅被辣得夠嗆,方才流進喉嚨里的酒水就跟烙鐵似的,灼得她胃中滾燙。
她漲紅了臉問小二:“是誰這樣厲害?”
她話音剛落,只見七八名身穿軟甲的士兵走了進來。
為首那人身形格外高大,皮膚被關外的風吹得黝黑,五官棱角分明,如刀削斧鑿。
“嘿,說曹操曹操到,咱說的可不就是任將軍么?!?p> 店小二說完,上前同那幾人打聲招呼:“各位軍爺,還是老三樣不?”
其中一個面白無須的胖子摘下頭盔,沖小二笑開:“對對對,快些上,弟兄們都餓了?!?p> 小二道一聲“得嘞”,轉身消失在后廚。
后來謝蘅才知道,原來他們口中的“老三樣”指的是醬牛肉、花生米,外加一壺摘星釀。
雖無一山珍海味,倒也算得上是有滋有味。
這幾名士兵當下都卸了頭盔和武器,喝著酒聊起天來。
只聽得一名精瘦男子說道:“你們聽說了沒有,最近又要有兵部的調令來了?!?p> “不能吧,郭副將前兩天剛被調走,這還沒到一個月呢,都快把營里的長官換了個遍。這一回又要輪到誰呢?”一人問道。
“有這功夫瞎猜,還是喝你的酒吧?!毕惹暗呐肿影滓谎勰侨?,自個兒也陷入了沉思。
眼見軍營里相熟的副將、參軍都一一被調走,再調,怕不是連任將軍都……
幾人不約而同都想到了最壞的結果,望著桌上一言不發的長官,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良久,突然有一人嘆了口氣:“你們說,會不會是快要打仗了?”
謝蘅雖然一直在低頭吃面,注意力卻始終放在他們的談話上。
聽到這里,她終于忍不住抬起頭來,神情復雜地和鳳虞相視一眼。
之后,那群人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是說些軍中趣事。
謝蘅匆匆吃完面,結了賬,和鳳虞繞去酒肆后面牽馬。
今晚無星亦無月,因而人間的夜顯得格外漆黑黯淡。遠遠看,唯有酒肆前掛著的一盞紅燈籠,幽幽照亮方圓。
謝蘅牽著馬走在鳳虞身后,忽然開口道:“她曾經說過,想借北方的戰亂為蘇衛霜積累軍功?!?p> 鳳虞聞言轉過身來,眸色亦復雜了幾分:“主子懷疑是她頻繁調換邊將,目的在于挑起邊境戰爭?”
謝蘅點點頭,還欲說話,卻被不知何時從暗中出現的影子驚了一跳。
借著酒肆中流淌出光,不難看出,眼前這人正是他們口中的任將軍。
他攔在兩人面前,整個人猶如一座沉默的小山。
“你們說誰要挑起戰爭?”男子嗓音低沉,猶如踩在人的心上。
有風將門前的燈籠吹得明明滅滅,晃動不已。
謝蘅大抵是做夢也沒有想到,她這輩子居然會以嫌犯的身份被押入軍營中,而起因只是她女扮男裝,來到邊關吃了碗面。
任心的軍帳內燈火通明,他坐在桌后翹著腿,細細打量眼前的兩個清秀公子。
這兩個人,方才吃飯的時候就在留心偷聽他的部下們談話,他當時便覺得蹊蹺,跟出去后果真聽到兩人鬼鬼祟祟地說到什么戰爭。
眼下,白鹿軍中正值多事之秋,這二人極有可能是有心人派來的奸細。
任心想到這里,一雙鷹隼般的眼睛瞇了起來:“你們自稱是從幽州城來白鹿關見識關外風光的,為何在你們身上搜不到通關文牒?”
“丟了唄?!敝x蘅翻了個白眼。
她沒有騙人。
她和鳳虞來關外送行,用的自然是提前準備好的,偽造的身份文書,回到關內便被她信手給丟了,這會兒上哪能找著。
見謝蘅破罐子破摔了,鳳虞連忙打圓場:“將軍莫怪,我家二弟向來脾氣急,他這是在怨我不當心將文書弄丟了,害得他出不了關呢?!?p> “那你們在馬廄前說的話又該怎么解釋?”
“這不是在酒肆里聽見各位軍爺說到打仗么,我們老百姓最怕遇到戰亂,這才胡亂猜測幾句,讓將軍見笑了?!?p> 燈火交映中,鳳虞笑得坦誠而和氣,真有幾分無辜良民的意味了。
任心還是不肯相信,冷冷訓斥一聲“狡辯”。
這一下,謝蘅的公主脾氣徹底被點燃了。
她擰起眉,瞪圓了眼反駁道:“將軍口口聲聲說我們是奸細,可哪家奸細不是低調行事、暗中刺探,怎會像我們這樣打扮招搖,送到將軍眼皮子底下讓人懷疑?”
“再說了,在天子腳下猶能談論國事,怎么到了將軍這兒便說不得了?莫不是天高皇帝遠,大晉的律法到了這兒都得由將軍說了算?”
只見任心的臉色愈發難看,若非鳳虞攔住,只怕謝蘅下一句便要以長公主的身份問起罪來。
就在這時,先前酒肆里的那個胖子突然沖進帳中,慌張道:“將軍,欽差大人來了?!?p> 果真,是兵部的調令來了么?
任心擺擺手,示意胖子先將謝蘅和鳳虞帶下去。
誰知謝蘅卻不從,繞到燈架后不讓那胖子捉住自己。
她不能出去,她得留在這里才能知道欽差送來的調令內容究竟是什么,是否真的要將白鹿軍的主帥換掉?
若當真要調換主帥,又會是何人接替?
會是蘇衛霜嗎?
眼見謝蘅和胖子圍著燈架來來回回胡鬧,任心大怒,抽出劍便朝兩人走來。
鳳虞見狀,不動聲色地從袖中變出一枚刀片,割斷了縛住雙手的草繩。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又有一人走入帳中。
來人身著華服,氣度雍容,手中持有封泥文書。他環顧四周,睥睨道:“任心何在,還不速來聽令?”
任心沒奈何,當即放下長劍,拜倒在欽差面前:“臣,任心在此?!?p> 胖子見此情形,識趣地退了出去。
那欽差更未將角落里的謝蘅和鳳虞放在眼里,他當著任心的面拆開文書,宣讀了兵部下達的一紙調令。
竟然當真是要奪去任心的白鹿軍主帥之位,命他回京待職,七日后,自會有新的主帥接任他的位置。
任心聽罷,跪在地上良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從七年前來到白鹿關,自問鎮守邊關兢兢業業,從未有過失職,怎能如此草率就將他調走?
他咬緊牙關,心有不甘:“敢問大人,這是誰的命令?”
那欽差冷笑一聲:“自然是上頭的命令,你管它是兵部哪位大人做的決定,說不準還是圣上親自下的旨意呢。怎么,任將軍難道是想抗令不從嗎?”
“任心不敢。那大人可知,頂替微臣擔任白鹿軍主帥的人是誰?”
“本官只管傳令,這文書上沒寫的東西,本官一概不知?!?p> 欽差大人頓了頓,不耐煩地問他:“怎么說,你究竟聽不聽從調遣?”
一時間,帳中安靜得如同一片死域。
任心他,不愿走。
他來到邊關整整七年,熟知北地的風土人情,能閉著眼睛畫出白鹿關的邊防布局圖,對邊軍制度倒背如流,營里的每一個兄弟他都知根知底、情同手足。
他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就這么不明不白地離開?
欽差見任心久不作答,耐心終于消失殆盡:“既然任將軍抗旨不從,本官只好這就回京復命,如實向上頭稟報?!?p> 任心的一顆心沉了下去,仿佛又回到七年前,他的長官對他說:
“你要記住,這輩子你都是臣。身為臣子,最重要的就是服從命令。上頭不讓你問的事情你不能問,上頭不讓你管的事情你也不能管。你要做的,就是裝聾作啞,否則就只有一個死字。”
這難道,就是他的宿命嗎?
眼見欽差大人轉身就要離帳,僅一個呼吸間,他卻驟然倒在地上,沒了動靜。
任心震驚地抬起頭來,只見鳳虞不知何時撿起他掉在地上的長劍,用劍柄敲暈了欽差大臣。
謝蘅亦解開了捆手的繩子,揉著手腕從陰影中走出來。
她居高臨下看著任心,笑嘻嘻地說:“任將軍好風骨,著實令本宮佩服?!?

風神秀V
純走劇情的章節寫著也有些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