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斗轉星移。
十個月后，貞觀三年九月初八的清晨。
一輛馬車停在了朝元閣門口，趕車的是個太監，從后面魚貫下來六個青年，正是長安八劍中自鐵壁劍文湛之到非劍劍劉非六個。
化骨劍持盈子一下車便喊道：“大哥！師父！我們來了！”
聞聲，一個道童自觀中跑出來，看到六人后行了一禮，道：“見過六位師兄！”
“大哥呢？”無眉道人揣銳子問。
“大師兄在里面和那東方小郎君比劍。”
聽到尹克諧在和東方夠膽比劍，幾人一下子來了精神。
“走走走，看看去。”文湛之帶頭便往里走。
文淵之則微一蹙眉：“打打打，天天都在打，這一年來大哥自己不回京兆倒罷了，連累我那義之弟弟也不能休息。”
金玉子從旁邊越過他，丟下一句：“大哥當年不也是跟我們天天打的嗎？”
“是啊，大哥跟我們打倦了，好容易來個新對手，自然不夠。”劉非亦道。“剛好義之的信也來了。”
說話間，六人已步入朝元閣內。一進門，便聽到一陣兵刃交擊的聲音。眾人定睛看去，只見朝元閣大殿前的廣場上，尹克諧和東方夠膽正在交手。朝元閣三大掌門站在旁邊，時不時微微點頭。
這邊尹克諧連出四劍分指東方夠膽的肩頭與脖頸面門，東方夠膽一一隔擋，而后飛起一腳，踢開刺向自己膻中的第五劍，跟著轉腰擰跨，手中長劍砍向尹克諧腹部。尹克諧微微弓起身子，讓開這一劍，手腕一轉，長劍自上而下又砍向東方夠膽的身子。東方夠膽足下內力噴發，向后一躍，長劍又自右而左，阻住了對方去路。
二人你來我往，出劍速度極快，一時半會兒，難分高下。
六人走近看了片刻，文湛之贊道：“義之武功越來越純熟了。比之前放的開了許多。”
“不錯，他真的是個習武的好苗子。”劉非亦點頭道。
文淵之嬌聲問道：“上次我回京兆的時候，他們倆已打了二百四十八場了，義之弟弟一場未勝，不知往后這兩個月，怎么樣？”
一旁小道童面帶欽佩之色道：“往后有時一日兩比，有時兩日一比，又打了足足四十一場，東方小郎君也勝過兩次。”
“哦？他贏過大哥了？”消瘦道人金玉子眼中興奮閃過。
“是了，”小道童說，“一旬之前小勝大師兄，前日又勝了大師兄一次。”
便在這時，東方夠膽后撤三步，長劍脫手。尹克諧則運起輕功追上，劍鋒直指他面門。而少年不作停留，腳下涌泉穴內力送出，一腳踢在半空劍柄處，那劍便向尹克諧飛去。跟著左腳涌泉穴同時用力，比出右手三指，大跨步向前，矮身沖向尹克諧。
“前日也是這樣勝的大師兄”小道童興奮道。
“來得好！”尹克諧眉目間快樂無比！半路揮劍斬到那飛來的劍身上，只覺得虎口一震，而后卻也不管不顧，右臂往下將劍反手豎在了身前。東方夠膽將三指縮回，變指為拳，直接打在了劍身上，一擊不中，便俯身掃地，大漠風沙運轉開來，又取他下盤。而尹克諧早已見過這一招，輕功使出，躍至半空，手腕一震，連點三劍，竟將東方夠膽頭上束發的長巾割斷了。
“今天還是我贏了。”一擊得手，尹克諧飄然落地，開朗一笑。
“果然，同一招對你用第二次便不好用了。”東方夠膽站起身子，用手捂住了散落的頭發。而后看到六劍，喜道：“誒，你們來了？”
“師父！”
“大哥！”
“義之。”
六人給他們打著招呼，而后文淵之跑過來，幫東方夠膽整理起了頭發：“義之弟弟，你進步大的很吶。”
“文四姐不要笑我了，算上剛才，我和尹大哥已打了二百九十場，也才僥幸贏了他兩次。”東方夠膽任由文淵之在后面幫他束起頭發。
金玉子走過來問道：“何時跟我再比試比試？”
文湛之聞言，一把拉住他，甕聲道：“你讓他歇歇，別都把他當成靶子了。”
這一年來，東方夠膽和長安八劍時常見面，眾人都當他是弟弟，尤其文家兩兄弟，對他格外的好。尹克諧與金玉子更是有時間就跟他切磋，九人關系已頗為親密。
“義之最后那一下變招慢了，若是能回身取劍，未必就輸。”三掌門搏得道長走過來笑道。陰陽劍給他束好了頭發，東方夠膽面色肅穆，行了一禮，恭敬道：“還是多謝三位道長傳我道門養氣之術，不然以我原先的內力，堅持不了這許久。”
尹克諧過去拍了拍他肩膀：“明日再來。”
“明日只怕來不了了。”旁邊劉非突然說到，“明日陛下在驪山舉行重陽圍獵，然后舉行祭祀大典。我們先來打頭陣，其余人手稍后就到。登善和陛下應該明日一起到。”
大掌門視見微微皺眉疑道：“往年都是早早定了，今年怎么趕的這么緊？兩位師弟，咱們也得準備則個。”
搏得道長點頭：“不錯，你們自去玩耍吧，老四老五老七你們跟來幫忙。”
“師父！”文淵之嬌喝一聲，“人家剛剛見了義之弟弟，怎么又要被你拉去做苦。”
聽聞道長笑道：“你心思比他們細膩，揣銳需要準備一些火藥，劉非力大，自然讓你們三個來。”
說著，三位道長就朝后面走去。
文淵之三人也跟著去了，臨走時，劉非拿著兩封信交到了東方夠膽手上，道“你哥哥姐姐還有妹妹又給你寫信了。”
東方夠膽看向手中的信，一封署名是司盈和武兒，另一封是張瑞達。
旁邊尹克諧看到那信，頗為好笑，問：“為何你這老哥哥每次給你寫信都不跟他良人寫到一起，總是單另的給你。”
東方夠膽眼睛咕嚕一轉，收起兩封信，道：“他們習慣便是這樣。”
金玉子又說：“反正無事，不如跟我比一比吧。”
文湛之又攔住他，道：“他們剛剛比完，義之估計累了。”
“我跟你來打吧。”尹克諧眉毛一挑，道，“咱們好久沒過招了。”
“也好！”
說著，眾人讓開，兩人舉起劍，乒乒乓乓的開始過招。
文湛之，持盈子和東方夠膽則尋了個地方坐下，東方狗蛋拿出了那兩封信。
他先打開那署名為“張瑞達”的信，上面只有三個字：我很好。
只有東方夠膽自己知道，這封信其實是何可去的。
東方夠膽不知道何可去現在在哪里，只是住下不久之后，突然有一日，持盈子從京兆趕到這里，送來了一封張瑞達的信，說這信是送到靖王府的。他打開一看，上面只寫了“我很好”，他一下就認出來，那是何可去的字。這才安下心來在朝元閣苦練武功。
隨后，他又拆開了第二封信。
“誒呦哥哥，你現在贏了那個厲害的哥哥沒，武兒又長大了，長大了我幫你咬他。”
“弟弟，信我已收到，這里一切都好，武家二郎君一直沒見回來，我和你哥哥都很掛念你，如果在那里累了就放下一切回家吧。”
“老弟，自打你離開，到現在也有一年的光陰了，雖然你信中所說過得很好，但想來不會那么容易。咱們家有錢，天下任意一處都能過安穩日子，若是累了那便回來。”
看到武兒司盈和張瑞達寫的話，東方夠膽心中沒由的一暖。恍惚間，倒真的像有了一個家一般。接著，他又禁不住想到：是啊！不知不覺，自己離開他們已經一年了。重陽，本來就是個團聚的日子。可自打他和張瑞達兄弟相稱，和司盈姐弟相處后，還從未跟他們過過重陽節。
什么天府，什么秘密，似乎都淡薄了不少。
東方夠膽突然想家了。
他怔怔的望著不遠處斗的興奮的尹克諧和金玉子。
也不知看了多久，兩個人的劍光慢慢在他眼前交織成了一幅畫卷，畫上有朝通潤，有張瑞達，有司盈，有武兒，還有何可去，還有...柳一一，還有自己。畫面上的每一個人都在笑著，他自己也在笑著。
東方夠膽閉上了眼睛。
這樣的畫面很美好，但是...但如果在一年前，自己沒有跟何可去來京兆，興許不會有這么多的故事發生，可惜自己已經身在波濤之中了。
心念至此，東方夠膽突然覺得自己丹田中，蘊養了一年的道門真氣不受控制，開始沿著各處經絡飛速亂竄。一會兒從手太陰肺經流過，一會兒又從手厥陰心包經流出，又回來一分為二，從手少陰心經、手少陽三焦經蔓延開來。偶爾又沿著宗道心法，在足下三陰經三陽經里分別作亂。
少年覺得胸中憋悶，就像是要炸開了一般。不禁輕嘯一聲，拿起身邊的長劍，原地揮舞開來。
身旁，文湛之，持盈子均是一愣，場中尹克諧、金玉子也停下了手中動作看向這邊。只見東方夠膽雙目緊閉，眼角掛著淚，面色通紅，對著空氣不斷出劍、收劍，再出劍、再收劍。只是他出劍速度極快，收劍速度卻極慢。
“義之這是怎么了？”文湛之驚道。
化骨劍持盈子終究是善毒者為良醫，端詳片刻，皺眉道：“看模樣，似乎是走火入魔了。”
“好好地，怎么會這樣！”文湛之急道：“那該如何是好！”
“必須想辦法讓他停下來！”尹克諧走過來，臉上也不笑了。
旁邊金玉子沉著道：“我來！”
說著，運起長劍，尋得東方狗蛋一處破綻，便搶攻而上。一旁持盈子連忙提醒道：“三哥！不要傷了義之！”
誰知，金玉子卻驚呼一聲：“咦？”
旁邊尹克諧和文湛之也叫道：“老三！你干什么？”
金玉子罕見的漲紅了臉，無奈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兒！”
只見金玉子的劍和東方夠膽的劍貼在一處，由東方夠膽牽引著向自己身上慢慢滑來。那模樣，便像是一對愛侶在持劍跳舞，又像是一個父親在循循善誘的教育兒子。
劍勢引到東方夠膽近身，金玉子收劍又刺。東方夠膽的劍竟又貼著他的劍過來，又一次引向自己。眾人這才發現，原來不是金玉子不想使力，而是那力道，在無形之間被東方夠膽化解了，他使不上力。
東方夠膽閉著眼睛，眼前只看到了朝通潤。看到了十歲那年，朝通潤帶自己過重陽節的場景。那天，朝通潤公務繁忙，處理了兩個案子，回到家里已經天黑了。東方夠膽本來在讀書，阿爺卻突然進門一把抱起了他，把他放在了自己的肩頭。
“阿爺，這是干什么？”
“今天是重陽，大家都要去登高祈福。阿爺回來晚了，沒能帶你去。你不要生氣。”
“阿爺，狗蛋不生氣，阿爺的肩膀，便是這世間最高的地方了。”
...
阿爺...
可接著，突然一人一劍砍下了朝通潤的頭，孟相鼠猙獰的面孔在他眼前放大。
少年殺氣四射。
金玉子只覺得手上長劍被東方夠膽牽著，想用力又用不上，好容易他收劍及身，手腕一陣，便要刺東方夠膽的胳膊。但誰能想到，東方夠膽比他還快！手中長劍微微下壓，搶先一步便朝金玉子右手戳去。
尹克諧眼疾手快，一掌推開金玉子。剛才這一下要是讓東方夠膽刺實了，金玉子的手便廢了。接著，他自己也攻上，本想連出三劍點他肩頭，可誰知這第一劍送出去，就迎上了東方夠膽的劍鋒，雙劍貼住，他只覺得右手劍力石沉大海，不自覺的便被東方夠膽拉了過去，這第二劍卻怎么都刺不出來了。
在旁人看來，就像是尹克諧的劍被東方夠膽拉了過去。
“這！”尹克諧的漂亮臉蛋上寫滿了不可思議。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劍法。等到重新掌控手中劍時，他立馬后撤一步，站在那里，微微喘著氣，顯然也是被嚇著了。
“這是怎么回事兒？”文湛之皺眉道，說著，解下背后的巨劍，站到尹克諧身前，擋下了東方夠膽一擊。
東方夠膽仿佛看到了柳一一，柳一一站在遠處，不愿意理他。
“一一，明日就是重陽了，你跟我一起吧？”
“一一，你回來，好不好？”
文湛之只看得那劍順著自己巨劍劍身一路朝下，在地面一挑，劍鋒便被挑起，他偌大一枚漢子，握著偌大的一柄大劍，竟也不由的被牽引而去。
便在這時，尹克諧繞到東方夠膽身后，想要敲他后腦，誰知東方夠膽側過身子，用劍托著文湛之巨劍，送到了尹克諧身前。
尹克諧大驚，喝道：“老六，你來吧！”
持盈子苦笑一聲，拔出腰間白骨劍，將劍柄對準東方夠膽，然后手上微一用力。文湛之和尹克諧連忙捂住口鼻。只見那劍柄低端露出一個小孔，一把黃色的粉末從小孔中飛出，全都被東方夠膽吸到了鼻子里。
“砰。”少年長劍脫手，整個人超后倒了過去。
追風劍，鐵壁劍，八方劍，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除了擔憂，興奮，還有一些恐懼。
“他這是什么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