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區一頓酒宴,敬祥說服胡冰巖后,楊溫就帶著兩名護衛,轉換身份輕車從簡悄然離去。
正所謂金朝脫殼,人所莫知。實際上,等待大年初三,隊伍再度起行時,楊溫早就到達永寧城。
只不過,剛入城不久,永寧城一連串的謠言突然不受控制的發生,連楊溫頂著的‘’胡公子”身份都收到了影響。
話說,惹出這件事的不是別人,而是瞎眼后的太陰觀觀主常自行。自那日棋差一招敗落,這老道士不甘失敗,改頭換面自稱麻衣神算,繼續在太平軍地頭上煽風點火。
當然,太陰觀是有風水法術傳承的,其中《葬經》和《烏青天書》都是前朝道家嫡傳,故而每一代風水大師都被傳得神乎其神。
鷹揚郎將——董昌本就出身草莽,驟得高位后德不配位,不過是礙于大帥往日情分和威嚴,尚不敢明目張膽造次。現在侄子被殺,憤怒之余又受到常自在蠱惑,很快就展開轟轟烈烈的造反行徑。
“將軍面相可比英布,乃是先受黥面之邢,而后得富貴。”常自行拄著拐杖,掐算半晌,方才講出摸骨算命結果。“然則面有瑕疵,貴不長久,尤其是到了四十歲有一大劫,須得改易風水,扭轉命格。”
而董越在少年時曾流落六合,自然聽過大將英布的傳說,尤其是他還在英布墳冢遺址得到一本六合槍訣秘籍……因此,惶恐不安的董越決定聽從仙師指點,奮力一搏。
要更改風水格局,自然要搜集錢糧,征調大批工匠,‘胡公子’楊溫也自然逃脫不了捐獻錢糧的名額,所以永寧城里的富豪沈家,王家,徐家主事人都被叫到一起,拿著老道士常自行列出的清單,開始一項一項的募捐……如此更是鬧得風言風語,甚至引出了當地歸隱儒宗劉旬的勸誡。可偏偏太平軍以道門經義起家,非但不將儒家那一套治國理念放在心中,甚至焚燒書院,禁制祭祀儒們先圣,不尊孔孟。因此,下面的小頭目就將其亂棍打出,徹底引發了城里士紳的怒火。
于是乎,此事引發的第二輪風暴即將爆發——董昌的副手,在前線巡視軍情的太平軍督撫洪全要回來了!
洪全,字仁干,乃是當今太平梁國國主洪天貴的遠房表侄子,師從南粵心儒學派,是太平軍中唯一不信太平道而能做到高位的人。天知曉他到底是被發配還是下放歷練的,反正其人來此三個月以來,就各種動作不斷。
他先是致信節度使兼大帥——張倉水,說治理地方還要靠士紳,怎么能焚毀書院和宗祠呢?凡是愿意為梁國效力的讀書人,都要留下來讓他們做官。國家制度應該這樣定,廢除以教治國,改為以儒治國。另一邊,他走訪各地,聘請有見識的讀書人出山,穩定地方,故而越地各處鄉野秩序很快就穩定下來。
年輕且精力充沛的洪全有著治理天下的抱負,好不容易取得一點成就,沒想到就后方起火,故而他急速往回趕,同時斥責董昌‘改易風水’的荒謬性。然而,還未等他趕回來。就接到了永寧城多名士紳被集體關押的消息。
所以洪全快馬加鞭趕路,他要阻止這一荒唐舉動!
如此,有見識者都知道,宗室新貴洪仁干要與地頭蛇董昌攤牌了——圖窮匕見在即!
其實真正的沖突在于太平道和儒家治國的詫異之處。
第一點:太平道治國,遵循太平經教義,以無為治理地方,級別分四級:繡衣法卒,縣令祭酒,督撫地師,朝中師君,當朝天師分治各地,提倡以教治世,創造太平盛世。
第二點:以符水教化百姓,使生病者飲用符水,參拜鬼神,懺悔罪惡,提高各地民眾德行。
第三點:建立義舍,分發米肉,提倡有田同耕,有返同食,無處不飽暖無處不均勻。
而儒家則以《論語》《春秋》《大學》……等傳統經學治國,又兼收并蓄,例行各代王朝的外儒內法之策。
當然,回到眼前,永寧城時下的局面是,洪仁干攜帶大義,企圖壓服跋扈將軍董昌。至于董昌是真要讓道士改易風水格局,還是假裝糊涂,全都是一團迷霧。
楊溫在化妝進入永寧城后第五日,同六七個當地士紳負責人在關押處見到了督撫地師洪仁干,就隨大流裝作迷迷糊糊的,準備先摸清對方意圖。
“爾等知不知道!”洪全厲聲道,滿臉煞氣。‘董將軍乃是我軍重將,這些年北抗金賊,當他與金人血戰的時候,天下人哪個不是期盼著太平軍勝,大伙好脫離金軍壓迫……幸而,賴眾人勇武,打破金朝大軍圍攻,才有了今日局面。所以對董將軍要重修永寧城風水一事,你們都得支持。’
除了楊溫,其他人都為之默認……反對無用,強出頭更會有血光之災。
“不過,做大事不能只靠風水。”洪全話鋒一轉,“金無足赤人無完人,誰又能想到,一個外來的道士就把全城攪得烏煙瘴氣。你們今年照常上繳賦稅即可,董將軍這次的事情辦得的確有些不妥,某這就代你們向他求情。”
“那道士信誓旦旦,說要為董將軍建立‘獅子回頭’風水格局,手段之高確實讓人深信不疑,督撫大人可有什么……計策應對?”徐家的徐子枝略顯不安的問道。
“無妨。”洪全負手而立,自信道。‘先賢曰,子不語怪力亂神。你們放心,我洪某人最恨用法術騙人的詭詐之徒,今趟遇上,定會給那野道士一個教訓!’
沈家公子連連道:“洪督撫英明!您對我們幾家恩重如山,有什么差遣,我等萬死不辭!只是萬一董將軍到時和您起了沖突,那我們豈非罪過不輕?”
“這邊是要大伙先有所準備了。”洪全胸有成竹道。‘本督撫放你們回去,且聽我通知。’
眾人松了口氣,就此離去。
“胡公子請留步。”楊溫卻被叫住。“足下遠到而來,胡家又是江南第一富豪,理當為國朝多出份些力。”
楊溫此刻一副富家公子打扮,聞言攤開手作無奈狀:“當今天下分裂,北地金朝且不說,但是汴梁的天師任用宦官,廣選秀女,大肆修建陵寢,置黃河水訊于不顧……朝中諸公如此,即便胡某毀家紓難,又能如何?”
“胡公子言重了!”洪全銳氣勃發,慷慨激昂道。‘即便是國朝紛亂,也強過腐朽的金朝。至于國家治理,有某等仁人志士為之奮斗,早晚可清除尸位素餐之輩。當下的關鍵是,某要你助捐獻錢糧,先平定永寧城之患。’
“此時并非不可商量。”楊溫點頭。“但某還有一事請教洪督撫,閣下可有兵馬制衡董將軍?否則即便有錢糧也無濟于事。”
“有……!”洪全眸子里寒光大盛。‘我也不瞞你,董部將佐,已有數人投靠于我,倘若有變,不敢說控制全軍,但奪下永寧城還是綽綽有余的。’
楊溫與之對視良久,才放下為難的表情道:“愿聽督撫號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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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點,快點,都不許停下來!”
“加緊把開鑿出的碎石頭清理完……哼,獅子回頭,要的就是股威猛煞氣。”
原本城外的虎丘山前,大批的工匠丁壯正在瞎眼道士常自行指揮下,改造地勢。清理廢墟,并且重新雕琢山體。
另一個披著甲胄的將軍正是董昌也在旁觀看。
“將軍!”一個親信衛士策馬而來,到跟前后,翻身下馬,跑到董昌面前,急報道:“洪督撫已回城。”
“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他有什么話要說?”董昌停下與老道士的交談,問道:“難不成要阻攔本將改風水?”
“不是,只有句口信:請大人放心建造風水寶地,錢糧會如數運來,只是要將軍饒過城里的沈,王,徐三家主事。”
“好嗎?好,本將允了。你回城告訴董十七,好生看家,要防備小白臉使詐。”董越高興之余就答應了洪全的要求,卻仍未放松警惕。
“是,小的這就去辦。”衛士重新打馬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