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單向雙行的道路上鳴笛聲此起彼伏,直到太陽刺到汽車玻璃,一女的不滿道:“何叔,麻煩你這粉攤能不能不要擺在路上。害我每天都遲到?”
攤粉邊圍滿了吃客,仿佛那些人聽不到這位女司機的抱怨,又全然道是跟自己沒關系。這時忙完了事的一老頭,精神抖擻,滿臉推笑道:“是,是。小琴你去上班啊?都長這么大了,要下車來老叔這里吃碗粉不?”
駕車的女子白了他一眼,心想他們是早年間從鎮上一起移過來的,這叔伯間還親呢。可這說了多少次,何叔只是憨笑,占路的事可一點沒改?她氣得一腳油門遠去了。這時百來米處,警服晃眼,老何急得看向食客的碗中,口中喃喃的道:“這人怎么又來了?”雙手向圍裙上使勁擦去,驅趕食客道:“城管來了,大家付錢后,明天趕過早來。”他于是忙著把攤子移入店里。這匆忙間又是移攤,搬椅子、凳子,收拾碗筷。一城管看他忙碌這些只是搖頭嘆氣道:“何叔,別演了?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攤子擺在路上,堵塞交通,造成人家不便,而且還很危險?”“危險”兩字從城管口中顯得輕緩。城管叫劉江是他兒子的老同學,他又負責這區,礙著情面,又不能撕破了同學的臉面,倒是先有幾次把他的攤子押了,老何便在局里大吵大鬧,罵姓劉的是個忘恩負義,六親不認的冷血人,從小到我家來,與我兒子吃則同吃,那一點有虧待你?
劉江尷羞得哭笑不得,又不能上前去理論,只得自己掏腰包給老何的罰款交了,放了他的車,讓他回去。
老何彎腰緩過身子,反問道:“江子,你說天天貼條,那人家還不是會違章停車么?我看你就是盯上何叔了,恨不得我不能發財?”
劉江一肚子委屈,他心知是與何晉從初中始都是同窗,以后便是高中,甚至大學還在一起。這份友誼深厚,又知他順著父親,只好面著局長,三番兩次的要求去其它的區。這是他奈何不得這個何老頭,也只能是忍著貫了,將是又要鬧在局里去,非給同事看了笑話,自己對領導也不好交代。劉江正在發呆,老何轉身又道:“聽說我兒子的未婚妻是你們一個班的。”
劉江“啊”的一聲,登時驚醒了過來,道:“嗯,是了何叔。英子和我兩是同學。”老何道:“人長得怎么樣?賢惠么?”劉江道:“人很聰慧,是你家何晉有福了!”老何又道:“家境呢?”劉江喃喃道:“家境一般,她家人還有些勢利。”老何迷起眼睛,不以為常的默然道:“這有什么?這不很正常嗎?”向劉江道:“我兒說婚車一天要四千塊,是什么勞斯萊斯……了?得,百年喜事就那么一天,錢是貴了一點,倒也值得!”劉江附和道:“這車是我一個朋友開的,別人少說要花五六千,看在熟人的面子上打了八折。”老何笑道:“這點做得好,熟門熟路,給我省了一筆錢,也虧得老叔以前沒白疼你?”
劉江沒好氣的,面對這么一個吝嗇老頭,真的是哭笑不得,他吞了一口水,面色慎重道:“明天去鳳凰接新娘子,一路都是崎嶇不平的山路,彎彎拐拐的。何叔,明天你就不要擺攤了,好讓婚車可以大亮時就出發,去鳳凰三四個小時,回來掐算好到兩點。滿院高朋,都是四方趕來喝喜酒的親戚,炮火連天,好不喜慶的一副景象?”老何道:“哼,我不擺,都要被別人占去了,這位置難得,附近不知有多少人打這黃金段位,你別說這些沒用的,晉兒結婚還不都是我賣粉的錢么?明天早上啊,你們早點出發不就行了。”劉江怨道:“你這么不講理呢?那是公路,是不能隨意霸占的?你想沒想過,出了事危險得很!”
老何從身上掏出包煙,點了一支,吐了口煙圈,經自向店里走去。從遙遠的空氣中傳來話道:“我只是七點占用了會,用完即還,那有你說得這么嚴重?你晚上來吃飯吧,商量著明天接親的事。”
一條斜坡隨著山郁蔥蔥的七拐八拐的,像極了s形山路。過了山頂就是小城鎮。離城鎮四百米的斷破斜路,汽車從山下上來見不到前方的城鎮,下山也是亦此。在這見不到兩頭的地方,一輛白色越野車占用了一條車道,交叉的地方又有鋒利樹樁。好在是白天,來往的車輛近了這里便龜速過去。女車主停了車,提著包,見一小氣車駛過,便沖向他喊道:“何晉小子,叫你爹能不能不要占了路道,害得我每天都遲到?”那男的也不搖下車窗,嘴角微笑,一駛而過。隔了數久,心里抱怨道:“什么人?有她那樣停車的么?”
傍晚何家店里燈火輝煌,一大群人吃完飯后在討論明天結親的時間。要讓老何不擺攤是個難事,他是很摳門的人,擺酒席的菜賬都算得一清二楚。劉江不建議趕早路,他說,鳳凰路段后沒護欄,摸漆扒黑的安全最重要。還是商量著沒有個結果,沒人能說服老何的倔脾氣。直聊到三更,大伙便妥協的央央而去。
次日依舊是從七點堵到九點,依然是個毒辣的太陽天。劉江估算,下午兩點是回不來了。一直到十點鐘,南來北往的車才慢慢疏通。一行車隊有小氣車,越野車七八輛。汽車開到六十便要下二十轉彎。一行車隊從陳小琴家匆匆路過,汽車依次是在這里減速,緩慢的轉彎。
過了約四個小時,車隊翻山越嶺才到了鳳凰山區。來接親的人吃過飯,又依當地習俗,留了親,費了些周折接了新娘子返回城鎮。這時已是下午五時,劉江嘴角挪動,但畢竟不好開口留宿,因為這四五十人都留下來住在娘家,也難有當定不允的習俗。主家也不好意思講,接親的人更不好意思說。這里沙石路并不好走,一路走得緩慢。直到開了五六個小時,最前面新娘的車司機困倦,突然間右邊出現一輛白色的越野車,那司機慌忙向左打方向,又突然“砰”的一聲巨響,一輛摩托車被撞到在山谷里去了。
婚車變成了喪車,何晉好不晦氣,一向溫柔可貼的新娘這時也急了起來。一行車隊都依次停在后面。山谷不高,也才二十幾米,七八個漢子,摸索著下去,不一會功夫,抬起尸體上來。何晉慌亂了,劉江急道:“還不打電話叫救護車?”今天是他的大喜日子,車需不是自己開,但也不想惹上官司,壞了氣氛。何晉道:“江兄弟,這官司打時會如何?”劉江見他手抖得手機都拿不穩,回頭一瞧那白色越野車,道:“我就在副駕,這起因是越野車隨意停放,導致行車反應不急,撞上了對向使來的摩托車,這主要責任還是得它承擔!”
這話說得何晉有了些底氣,他一面安慰新婚妻子,一面叫人把房子里的人叫醒。房子里幾聲狗吠過后,一老者披著衣服和一少女打著電筒出來。那老者滿臉疑惑道:“你們是誰?干么大晚上吵醒人。”何晉尖聲道:“你們闖了大禍了,是誰叫你們把車停在這里的?你知不知道?因為你家把車停在這里,導致我們反應不急撞死了人。”那老者泄然,轉身就要回屋,口中滿是不屑道:“人是你們撞的,干我們什么事,女兒,回房睡覺,不用理會他們?”
劉江指著他們的背影道:“我是負責東區的城管,這事在法律上你們要負主要責任!”聽是公務員的話,還有點強信力。父女兩紛紛回頭,陳小琴欲要去移車,可這長長單行路,能移到哪里去,且說車庫離這里又有四百米的路程,來時白費腳力,且又有一大群人看見。索性不再理會,事情發生就發生了。陳家父女、何晉夫妻、劉江等人打著電筒像受害者臉上照去。只見劉江眼中滿是惶恐不安。何晉忙道:“江兄,這是怎么了?”劉江道:“看來你完了。這賠錢的事就要把你爸的店折進去。”何晉不解道:“這車不是有保險么?”劉江道:“你不知撞的人便是租車行老雷的兒子么?官司好打,但他沒了兒子,他不要你賠勞斯萊斯才怪?”勞斯萊斯幾百萬一輛,這是沒錢人幾輩子都買不到的事。這時他雙腿酸軟,撲身向尸體去打探氣息。才過些時,其余汽車竟自散去,只留下何晉夫妻,陳氏父女,劉江和肇事司機。他們幾人一面在等急救車,一面互相扯皮。寒冷的夜晚陳小琴吐著白氣,喉嚨都爭辯沙啞了道:“若不是你父親的攤子占了路,每次要堵到十點才出來,你以為我會停在這里么?”
英子不知什么時候遠離了何晉,電話里嘀咕道:“派車,悔婚的事。”過了會老雷駕駛一輛氣車來了,順帶叫上了幾人,一見面就對肇事司機拳打腳踢。在劉江勸解下,鳴笛聲突起。急救車來了。老雷看了眼勞斯萊斯被撞壞了的大燈,忽然惡狠著瞪了眼何晉,才上了急救車,陪著兒子去醫院。何晉猶如是禍從天降,他一連接到父親毒罵過來的話,索性把手機關機,一個人頂著夜風,連抽了好幾支煙。他發現自己想去碰新娘的手時,新娘不自然的退卻了回去。她嘴角歧笑。何晉還未回過神來,后方突然來了輛面包車。劉江、何晉都很茫然,只見英子上了面包車,搖下窗戶,輕描淡寫的道:“我突然不想結婚了,婚禮錢明天叫人給你送過來。”
他奔踏著泥土,欲要去追那面包車問過明白。劉江拉住他,甩弄了他的西裝。他扯下領帶,抱著頭痛哭。哭累了后,一陣瓶酒從喉嚨咕嚕咕嚕喝下去。
老雷的兒子當晚就死了,過了幾個星期法庭宣判,陳小琴隨意停車是導致這次事故的首要原因,主要承擔這次責任的百分之七十,肇事司機承擔百分之十七,何晉承擔百分之十三。因氣車出租公司有保險,肇事司機所賠的不多,但老雷不報車損險,因而何晉要賠四十多萬的修車費以及折損費
老何銀行賬號里突然失去了四十多萬,這使他連連郁悶了好些天。何晉因這事,妻子沒了,錢也賠了一大筆,整日提不起精神,就像個呆木人一樣看著那些占用人行道的汽車發愣。這一日汽車喇叭聲依如往常,在這煩心的空間里,滿是抱怨聲參雜其中。他坐在石凳上目望藍天白云,好似身有感觸。突然驚醒,收起了粉攤,催趕食客道:“以后各位來店里面光顧吧,今天不收大家的錢了,我要收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