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么冷的天，涼風抹過脖頸，讓人忍不住縮緊身體，搖頭打顫。
在一棟房子面前，女人慢慢停下車。她熟練的伸手，把孩子攙扶下來，而后起身把著車頭，輕輕靠在墻上。
“哎呀，你們可算是來啦！”急躁的聲音就好像從屋子里震出來似的。老人火急火燎的蹦出來，看樣身子骨還算健朗，就是走路稍稍有點歪。
剛一走出，老人就急忙蹲下腰抱住孩子。孩子身上被一件淺藍色的外套包著，大棉帽扣緊小腦袋，脖子上更是纏著一條粉色的薄紗絲巾，全身上下只露出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就憑這對大眼睛就能看出，這絕對是朵花園中最美麗的花。
“我的大閨女啊，沒凍著嗎？”老人關懷的問著，溫柔的老眼緊緊蹙在一起。小心翼翼的將粉色絲巾解下來，粗糙的雙手揉搓著孩子胖嘟嘟的小臉蛋。
孩子那纖細的睫毛靈活眨動著，小嘴張開一笑，露出兩顆小門牙和淺淺的小酒窩，那雙大眼睛真的是美極了，怪不得讓老人美的合不攏嘴。
“姥…姥……”女孩口齒不清的喊著。
“唉，唉，唉！”老人重重的答應著，簡直樂壞了，連忙抱起孩子，微嘟著嘴親上一大口。
而后，她轉頭瞅向女人，鼻子微微抽動下，輕哼口氣，帶著絲縷責備的語氣說：“今來的有些晚了啊！饅頭都下鍋了，你進來先切些白菜吧。”
說完她抱著女孩大步邁進去。
老人把孩子抱在炕邊，把外套和帽子都解開，邊脫鞋子邊輕聲開口：“小荷啊，你先上炕頭暖和暖和，我去給你拿飯吃啊。”
老人轉身就過去大開柜門，準備拿飯菜，這時候女人走進來了，她喊說：“不用了，我們在家吃過飯了。”
“嗯”老人鼻音大聲挑起，“這一道上肯定餓了，得讓孩子多吃點！”老人堅定的說，直接抓起飯碗。
女人接著說：“媽，真不用了，小荷她不餓，小荷你說你餓不餓啊？”
女孩偏過頭看了眼女人，再轉過來搖著頭稚聲道的說道：“不餓。”
老人的身體停頓下來，眼睛沉下光芒，她放下手中的碗用力關上柜門，她說：“那好吧，我燒火去。”
等女人轉過身去，老人貓著腰走到女孩面前，摸著女孩臉蛋，悄聲問道：“小荷，你餓不餓啊？”
女孩瞪著美麗的眼睛搖搖頭。
老人緩緩點頭，硬朗的身軀像是嘆了口氣，她轉身走開了。
女人迅速解開帽子脫下外套后，走向案板，那邊的白菜早已備好。
她一邊切一邊開口：“剛剛從村口路過的時候，看見今天干活的人也不算多啊，就十個出頭吧，這菜還用炒多了嗎？”
老人往里猛塞一把秸稈，大聲回應：“不！該炒多少還炒多少，多了肯定能吃完。”
一段時間內，鏗鏗的切菜聲熟練的占據了空間。鍋里騰起的白氣憋的竄這竄那的，它們擠走聲音，密布在這屋里，有時貼在臉上也暖呼呼的，等到擾了視線之前，老人才起身推開了門。
白氣散盡后，老人偏著頭皺緊老眼，仰望墻上的大鐘，心里面小聲嘟囔著，“再過幾分就好掀鍋啦。”
女人挺挺腰，把切好的菜裝進一個淺藍色的塑料桶里，提著走出門，說：“我先送過去炒炒菜。”
老人回應著：“好啊，等下一鍋蒸好了我就過去。”
這時，女孩從炕上慢慢爬下來，自己套上衣服和鞋子跑著跟過去，嘴里含糊不清的叫著：“媽，媽……荷也要去。”
老人急忙站起身來，在后面大聲叮囑：“小荷，慢點跑！”
走過五排房子后，母女倆拐進一個胡同里，推開一扇鐵門走進去。
院子不算很大，但正中間栽種了一大株繡球花，它旁邊的墻上躺著三張木頭桌子。屋里空蕩著地板，只擺著一個土黃色的柜子，另一間的炕上放著卷好的鋪蓋，就連電器也只是熱水壺而已。
但廚房里卻是應有盡有，鍋碗瓢盆，柴米油鹽醬醋，還擺著一大碗的豬大骨，堆在那誘人食欲。
女人先是拿起拖把，把所有的地板都拖一遍，然后又洗著抹布，而女孩自顧自的在屋子里從東一頭玩到西一頭，很是開心。
等做好所有的衛生后，女人洗洗手從案板上抽起菜刀，來到那盆大骨頭面前，挑出一大塊骨頭，挽著刀慢慢片下肉來。其實肉也不多，已經炒過幾頓了。
女孩不知何時玩到這邊來，她停在女人身后一直盯著。
等片下一小碟肉后，女人簡單的切好，放下刀再次洗手。女孩還是在那里盯著肉在看。
女人開始起鍋燒油，滾熱后倒入豬肉，抄起鏟子就翻騰，再倒入醬油，肉香已經蔓延開來，它成功把女孩的視線拉扯過來。女孩看看這邊看看那邊，嘟著小嘴，大眼睛里露出渴望。
當然這些女人早就看在眼里，但她忍住不看。炒完菜蓋上鍋蓋，女人也轉頭望著那盆大骨頭。她心里慢慢盤算著，“小荷應該是餓了，要不弄塊肉給她吃吧？忙活這些天也苦了她了，沒能吃點好的，雖然臉上還有點肉，但大腿和胳膊都了瘦一圈。”
“可是，媽要是知道的話她肯定不會讓的，依她的性格非得瞪眼不可。”
“唉，算了不管了，悄悄的弄一塊吧！”
“可萬一她看出來了怎么辦，這是公家的東西啊！”
電光火石的幾個片刻，女人大腦里糾結算計好幾次，正當她下定決心走到鐵盆前時，一道聲音猛嚇了她一跳。
“玉啊，快上門口來幫我抬進去。”老人鐵門外大喊。
女人緩過神，急匆匆的走出去。
老人推著車在門口等候，車上放著一個大木盆，直徑能有一條腿長，那里面堆滿著饅頭，饅頭上面還蓋著一層白布。
女人和老人一起用力，將木盆抬進屋里，擱在了炕頭上，女人從櫥柜里翻出一個鐵盆，把炒好的菜鏟進去，同樣推進炕頭，又拿來一片烙餅的黑板蓋了上去。
飯菜和衛生都忙活完，時間也快到飯點了。
下了炕后，女人看到女孩的目光還是眼巴巴的瞅望那盆肉，她這時也沒什么好隱瞞的了，挪到老人旁邊，輕聲說：“媽，我弄下一小塊肉給小荷吃點行嗎？就一小塊。”
“啊。”老人突然發出尖叫，眼睛瞪的很大，全身都炸起毛，仿佛見到了炸藥一般。調整片刻后，她把聲音壓到最低：“不行！那可是大隊上的肉，我們就是幫忙來做飯的，現在怎么能拿公家的東西呢？”
“我也是看小荷餓了嘛，就一小塊而已應該沒事吧。”女人的聲音也很低。
“還是不行！”老人堅定的拒絕，“村支書是相信咱們才讓咱家做飯的，一會還得把肉端過去呢，萬一這叫他知道了可怎么辦？他的脾氣不好性子也急得很！”
“唉，我就是看小荷吃那些粗茶淡飯有些日子了，這么多天天天跟我過來，胳膊大腿瘦不少……”越說著，女人的聲音越小。
“這……”提到孩子老人瞬間語塞了。
女人頓了頓說：“就掐那么一小塊，不弄多了，我也是怕她身體長不好啊！”
一時間屋內靜下來。
“唉！”老人最終吐出一口長氣，身體一下子蔫了，好像這口嘆息吐盡了全身的氣。
“好吧，那就一小塊吧。”老人妥協了。“等著大隊發錢了先給小荷弄點東西補補。”
聽到這女人兩步上前，干凈的手伸到鐵盆里，在骨頭上揪下一塊瘦肉遞到女孩嘴邊。女孩眨眼猶豫著，等看見老人點頭后，她才張開嘴。其實也沒多少，也就幾個指甲蓋大小，但這塊肉女孩在嘴里咀嚼了很久很久。
“好了，我們回去吧，那幫人好過來吃飯了，等他們吃完我們再來收拾。”老人說。
時間過得很快也很慢，老人心里頭滿是惦記這件事，坐立不安。
等待了近一個小時，算好時間后兩人再次回到這棟房子。
老人忐忑不安地端著那盆所剩無幾的豬肉送到村書記家里，女人則留在屋里收拾。
走到村頭，老人用削弱的肩膀頂開書記家的大門，徑直走進去，她喊著：“書記啊，我把剩下的肉給你送過來了。”說完她把鐵盆夠到柜子上去。
書記聞聲推門而出，緩緩走來，一把就把盆端起來，看著里面所剩寥寥無幾的肉張口叫罵道：“哼，這群餓鬼太能吃了！這才幾天一盆肉就造進去了，可心疼死我了。”這驚耳膜的聲音簡直大如牛。
“對啊，是吃了不少。”老人小心翼翼回應著。像一只緊縮的刺猬樣的，也不敢直視書記的眼睛，總是飄忽不定。
書記那兩簇濃眉上下挑動，又把盆遞給老人，說：“反正也剩這點了，你就拿回去吃了吧。”
聽到這老人緊繃的心頭驚了下，猛地抬頭，“可是，這……”
還沒說完，書記就打斷她：“什么可是不可是的，放心這是我自個掏錢買的，沒有事。你也別說，你家什么情況我們都知道，這肉雖然不多拿回去給小閨女好好補補，閨女大眼睛的也挺招人喜歡的。”
“還有啊，以后這菜和肉要是剩下的話你就盡管拿家去，放心吃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