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自私,余生有勞紀先生
患病是件痛苦的事情,可是與病友之間的互動卻能暫時緩解各自的疼痛。將近一個月的時間,霓裳原本茂密的頭發因為化療的緣故已經脫落了許多,偶然有一天看見隔壁房間的病友索性剃光了頭發。她也對紀如歌說道:“我也把頭發剃光怎么樣?”
紀如歌不想看著她每日看見自己掉落的頭發黯然神傷,他摸著她那這段時間略顯枯燥的秀發:“好。我幫你剪。”
“難看的話,你可不許笑我。”
“不會。”
紀如歌買了理發器,扶著霓裳坐到椅子上。理發器在他手中發出輕微的滋滋聲,它順著霓裳的頭發路勁一路過去,它所經過的地方,便是秀發的滑落。它們落在紀如歌的手上,落在霓裳的肩上,最后落在兩人的腳下,那是這短時間里面流逝的快樂。
夏琳與大家見不了這樣的場景,都站到了病房外面。只是,當他們看見霓裳被剃光頭發的模樣,終究是沒有忍住自己的情緒,她抱著霓裳大哭了起來。
霓霄云轉過身去,隱忍已久的淚水在這刻就似坍塌的大壩,洶涌而來,將他淹沒。
爺爺站在床邊,看著霓裳此時的樣子,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我孫女就是美。即便是沒了頭發,走在街上也是最美的那個。”
奶奶則站在霓裳剛剛剪頭發的地方,她蹲下身,將那些凌亂散落在地上的發一搓搓的拾起來:“阿裳第一次剪頭發還是我剪的。那個時候她才一個多月。當年,剃發是為了避免頭發過多過長,而分去了她身體里面的養分。想不到二十八年過去了,阿裳又一次剃光了發。”
她走到床邊看著霓裳:“阿裳,這些頭發奶奶還是像小時候那樣給你收起來,掛在高高的地方。”
在奶奶他們那代,有一說法是將嬰兒剃下來的胎發裝進來,掛在家里高的地方,便可以佑孩子成長,保孩子平安健康。可這道傳說,到了霓裳這里失了它的功效。
霓裳仍舊笑著,一如往常的乖巧:“好啊。”
……
截肢!
這是在化療一個多月后,結合霓裳的病情主治大夫給出的最終治療方案。
這樣的結果,夏琳無法承受。她直接癱坐在了椅子上。
霓霄云聽過,只是沉默。
相比于兩人,似乎爺爺奶奶更能接受這樣的治療方案。或許是因為他們見過了戰場,見證了太多的病痛,歷經了太多的生死。對于他們來說,活著遠比其他事情來的重要。
爺爺攙扶著奶奶,只是一個勁地說道:“能活著就好,能活著就好。”
夏琳依靠在墻邊,喃喃自語:“我的阿裳還怎么跳舞?那可是她最喜歡的事情啊。”
奶奶說:“那是在遇見如歌之前。”
在霓家,奶奶似乎永遠都是話少的那位。她總是以一位老者的從容看著這個家庭的歡樂、爭吵。她最喜歡的便是看著爺爺與霓裳閑聊,看著像個孩子那般逗著霓裳。
爺爺總說:“阿裳就是年輕時候的奶奶。她來到這個家里,就是為了圓滿自己與奶奶錯過的年輕歲月。”
這話,落在奶奶的耳中是情話。
這話,落在霓裳的耳中是爺爺在秀恩愛。可是霓裳喜歡爺爺的這份深情,或許在那個時候便在心底刻畫出了自己對于未來伴侶模樣。故而,才會一次次淪陷在紀如歌的那雙澄澈如光的雙眸中。
在這個家中,奶奶看似沉默,實則對于家中每個人的脾性都了然于心。
她知爺爺的孩子性,也懂爺爺重情重義。
她知霓霄云在情感里面的木訥,卻也知霓霄云那不知該如何出口的深情厚意。
她知夏琳的埋怨嘮叨,也懂她對大家的細心關愛。
她知霓裳在舞蹈上的追求,更懂霓裳心中渴求的愛情模樣。
奶奶曾說過:“名利對于阿裳來說只是過眼云煙。她求的愛情,世間很難尋。”
夏琳不懂:“為何難尋?”
“因為她求的這份純粹是一場與現實的拉鋸戰。”
一段感情會有最初的濃烈,也會有平淡歲月里面守望相助。可是再濃烈的感情,回歸到了生活,都會摻雜各種復雜的矛盾,爭吵隨之而來。它不會一下子消磨掉感情的濃烈,也會一點點往純潔的感情之中添加進各種生活的調劑料。
久而久之,這份純潔變成了五顏六色,混亂了兩人的生活,也散亂了兩人的感情,在一朝一夕之間,漸漸向無話可說,向支離破碎過渡。
可是紀如歌與霓裳不同。他們從一開始便學會了如何消除生活中可能出現的各種問題。他們用真心對待各自的家人,即便是偶爾在生活中抱怨,也是抱怨自己的家人,勸說開解的那位到成了對方。
在相處之間,懂得與對方家人相處的不易,不似在自己家人面前那般隨心。故而,更加懂得要疼惜對方。他們盡心盡力地陪伴關愛著對方的家人,兩個原本陌生的家庭,一群原本陌生的人,緊緊地連在了一起。這是婚姻的理想,你懂我的不易,我知你的心酸。而家人讀懂了他們的用心,每雙手都在用力呵護著這個家。
故而,在這個家最懂霓裳的人是奶奶。她聽著奶奶的話,伸手握住奶奶,眼中隱隱笑意。
紀如歌此時沒在病房。從醫生的辦公室出來之后,他獨自一人到了天臺,坐在邊沿,看著眼前那些高聳入云的樓層,想著它們的下面該是多么牢固的地基,才能將這一座座高樓大廈承載,才能鑄造起著成千上萬盞燈火的歡笑。
他的思緒向前,在生活如此磨練之下,似乎丟了日常慣有的那份樂觀。思緒在模糊不清的視線之中,將這座城搖晃,仿若看見那堅固的地基在被一點點拔起,那一盞盞燈光搖擺洶涌。他看見了,那是霓裳截肢之后,無法站立,無法行走的模樣。
如果可以,他多想傾盡自己的全力,拼命護住霓裳站姿的優美,拼命成全霓裳舞臺上的璀璨。哪怕是以命換命,只要她能如常,只要她能一直站在那被霓虹燈所照耀的舞臺中央。
可是,霓裳世界被落石砸中,硬生生地將前方的美景截斷在了她剛剛啟航的旅程上。她才剛剛等來了那一雙雙因她而驚嘆的目光,才剛剛等來了那一次次為她響起的掌聲。
對于煙酒紀如歌是不愛的,可是最近他的口袋里面卻時常兜著一盒煙。甚至偶爾趁著回家給霓裳做飯期間,還會小酌一杯。
他抽出煙,含在嘴邊,剛剛點煙,還未吸,便被走來的霓裳取下,掐滅扔在了地上。
“對不起。”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說這三個字,或許是因為在他的潛意識里面,在責怪自己沒有照顧好霓裳,才會讓她遭此磨難。又或許,僅僅只是因為抽煙一事。
很多時候,你不得不承認,女子來的比男子堅韌。她在紀如歌身邊坐下:“我說過,只要能活著,什么苦什么痛我都能承受。”
“可是你不能跳舞了。”
“但我卻能一直陪著你。”
紀如歌看著霓裳,她嘴角的那抹笑,點燃了他的淚中繁花。
霓裳雙手搭在紀如歌的肩上,湊近吻在了紀如歌唇上。最終,她的吻落在紀如歌的眼角,吻走了他的疼痛:“如歌,不要怪我自私。我不想趕你走,我想你陪著我。哪怕我以后只能坐輪椅,哪怕我以后行動不便,我也想自私的將你占有。你曾說讓你對這個世間起了貪戀,而我又何嘗不是?”
紀如歌的額頭貼著她的額頭:“我從未想過要離去。”
“所以,余生就要拜托紀先生了。”霓裳的眼中亮起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