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所謂幸福，不過是

　　另一場盛大不幸的開始。

　　1

　　大紅雙喜貼滿古式的雕花窗戶，

　　一對紅燭滋滋燃燒歲月的激情，

　　賓客陸續離開燈火蓋天的柳府，

　　下人們手忙腳亂收拾桌上殘羹。

　　喜慶的空氣還散留在大院，

　　“多么般配的一對！”有人說。

　　天上散落的群星如此遙遠，

　　“可惜月亮就一個。”有人說。

　　于新郎時間過的太慢！

　　早知與眼前人兒

　　靈魂肉體皆如此纏綿，

　　鬼才愿拖拉至此！

　　羞赧的新娘直覺時間太快！

　　天啊，我竟把自己給嫁了！

　　但眼前這男人——我愿意。

　　請聽，她的心明顯加快了。

　　2

　　關于洞房的喜悅無需贅述——

　　事實上也找不到言語形容。

　　下半身尚想繼續探索房中術，

　　上半身貪睡，剩下新娘發懵。

　　怨誰呢？女人撫摸男人的臉。

　　這并不是門當戶對的婚姻，

　　全因女人以死相逼的經驗，

　　仗著父母的疼愛成就了姻緣。

　　“睡吧，男人。醒了就會看見我。”

　　女人的感性如同她們的鼻子，

　　像貓一樣，既驕傲又寂寞。

　　她哪里曉得在男人夢里，

　　幸福像煙火般絢爛：

　　一起走馬游過繁華長街，

　　彼此投影在對方的眼，

　　一回頭消失于闌珊的美。

　　3

　　新郎柳樾如夢驚醒，全身是汗。

　　轉眼尋新娘——我的天——

　　哪里還有倩影？連余溫都消失！

　　柳樾六神無主，臉色蒼白，

　　怔怔望著房角一面“鏡子”。

　　——是哪個下人不懂事，

　　竟把魔鏡放屋里？——

　　魔鏡金絲纏邊，面如墨翠。

　　“該死的魔鏡，該死的傳說……”

　　柳樾一把扯下床帷，

　　扔向魔鏡，拳頭給床欄重重一擊。

　　倏爾新娘鏡中出現，撕聲掙扎：

　　“柳郎，救我！柳郎，救我！”

　　柳樾見樂娘花容失色，披頭散發。

　　他沖過去想抓住她的手，

　　撞在鏡上，鼻子發酸，愁上加愁。

　　4

　　柳樾癱在地上，面無生色。

　　夜色潦沉，案臺上燭火

　　跳耀著迷人的小舞。

　　柳樾相信那個傳說，

　　樂娘終究消失了芳影。

　　魔鏡，這該死的魔鏡

　　專干擄人新娘的勾當，

　　柳樾用錘子砸，用烈火燒，

　　用盡所有知曉的手段，

　　鏡子依舊未損一分一毫。

　　柳樾向來不信無由來的傳說，

　　墨鏡終是墨鏡，

　　只是多了靈魂，

　　一個紫色的魂靈——

　　一個紫色的惡魔，

　　擄他妻子的渾潑。

　　5

　　魔鏡一陣紫煙環繞，

　　一個聲音在摩擦金屬，

　　分不清男人女人，

　　嗓聲如鐘，音色如瀑。

　　“咿呀呀咿呀呀，

　　你這前世的冤家，

　　瞧瞧，我們英俊的少爺，

　　臉蛋趕得上姬館的紅粉，

　　嘖嘖，可惜了絕色俏臉兒，

　　今日怎的如此消沉？

　　咿呀呀咿呀呀，

　　莫不是丟了所愛？所愛嗎？

　　奪人所愛真是爽啊。

　　前世你奪我夫人，

　　害我們永世不得相見，

　　這種滋味你也要品一品。

　　6

　　我是惡魔么？咿呀呀——

　　我可是個大大大好人，

　　遠比不上小白臉你陰狠狡詐，

　　瞧瞧，我的心沒那么狠。

　　說到你可愛的小嬌妻，

　　俏臉蛋兒掛著梨花，

　　瓣瓣是晶瑩剔透的恐懼，

　　我見猶憐，幸好我心情不差，

　　讓你們見上一面，

　　永世的一面，最后的一面，

　　快說些溫情的蜜語，

　　作為訣別的祝福，

　　給你們的時間可不多，

　　別學那鰥夫寡婦，

　　婆婆媽媽啰啰嗦嗦，

　　盡情傾吐心中離苦。”

　　7

　　柳樾眼里盡帶鄙夷，

　　沉默問候他十八代祖宗。

　　倏爾樂娘浮現鏡里，

　　俏臉泛白瞳孔驚悚，

　　口里嚷道：柳郎，救我。

　　柳樾尚未開口，紫影又現，

　　濃煙中一張絕世面孔，

　　藍眼白發，似隱似現，正是魔炎，

　　打量屋子繞上一圈，

　　像老友拜訪，自顧自欣賞，

　　“還是老樣子，喜歡

　　把這些破字畫收藏，

　　別這樣看我，我改變了主意，

　　聽你吐露溫情，我感到惡心，

　　你驚慌失措的樣子，

　　才令我興奮。

　　8

　　新婚之夜失去嬌妻，

　　會不會是一樁憾事？

　　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

　　失去的才會記憶深刻。

　　我瞧你色相絕非情種，

　　不出半月就另覓新歡，

　　男人在痛苦中出軌，

　　尋花問柳，一點不新鮮。

　　別假裝一副忠貞眼神，

　　掩飾心中斑斕，

　　我打賭關上你一道門，

　　你會迫不及待從窗往外翻，

　　七天忘了嬌妻容顏，

　　半月不到左擁右抱，

　　你祖上的德行，

　　丁點沒學到。”

　　9

　　房間空蕩蕩，

　　蠟燭滋滋響。

　　屋里的物什冷冷清清，

　　窗上的紅喜慘慘戚戚，

　　縱然陽光塞滿婚房，

　　炭火堆滿屋子，

　　柳樾也不覺溫暖。

　　人生百態，朝喜暮悲，

　　人心鬼蜮，千變萬幻，

　　世態炎涼，人言可畏。

　　世上大河不怕口若懸河，

　　微不足道的唾沫，

　　能淹死大象，活埋猛虎，

　　滿口道德背后的運作，

　　遠比絕癥來的急促，

　　只好心中默念：阿彌陀佛。

　　10

　　柳樾非得賭上一口氣，

　　一心只念樂娘的好。

　　關于魔炎傳說，

　　巫師滄溟倒是知曉。

　　滄溟不老神顏，不知其幾千歲？

　　師從伏羲通天曉地，蓋世英才，

　　獨居于昆侖腹地，

　　飲酒后放浪形骸，

　　清醒后儒雅風流，

　　似這般人物世間少有，

　　心情好時與人通宵達旦，

　　心情壞時放惡犬相欺，

　　世人求他辦事無不喟嘆：

　　規矩多如繁星，脾氣臭如腐尸。

　　柳樾打定主意前往昆侖，

　　決心救出樂娘免其受困。

　　2017年7月18日至2020年3月7日

　　注：

　　 1、2017年7月18日，開始寫《鏡人》，中間多停滯，2020年3月續寫（4-10段），更為第一章。

　　 2、8節中“祖上”指柳下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