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如果沒有這種小確幸，

　　人生只不過像乾巴巴的沙漠而已。

　　1

　　柳樾來不及問

　　吃的好不好，

　　睡的如何？樂娘

　　像上次一樣消失掉。

　　柳樾抱著鏡子，

　　像做錯事的孩子，

　　徹徹底底的哭聲，

　　飄蕩在洞里。

　　柳樾相信樂娘，

　　有心人一定可以再見。

　　他在洞里住上一月，

　　他在等，等那一天。

　　“佳人在北方，月吉得相見。

　　無緣亦有緣，君自慎如雁。”

　　初見紙條前一句的喜悅，

　　全讓他忘了后面的箴言。

　　2

　　痛苦過后的安寧，

　　是靈魂最后的凈土。

　　柳樾借著滿月白光，

　　展開紙條認真拜讀。

　　漫天星光傾灑而至，

　　溪水歡快跳躍，

　　石子仿佛在跳舞，

　　柳樾心情喜悅。

　　一切沒那么糟。

　　活著最大的希望，

　　便是心有所往。

　　柳樾頭一次熱切盼望

　　流金八月的到來，

　　不是為了拼折桂花，

　　碓砌石階香滿雪，

　　為了日思夜念的人啊。

　　3

　　八月初一，子夜。

　　柳樾將自己梳洗干凈，

　　正襟危坐鏡子前，

　　手里一片竹葉青青。

　　他想在愛人前為她

　　熱情地吹上一曲，

　　聊以將這些日子的憂郁

　　統統都吹散，吹到九霄去。

　　他如此強烈認為必須做，

　　任由妖魔鬼神都無法阻擋。

　　早一刻，他就做好準備，

　　只等子時來。他有些緊張，

　　手里的竹葉險些被他

　　滾燙的手掌燙熟，

　　這支曲子是他們情竇時

　　作為愛情神圣的信物。

　　4

　　果真如云姊紙條上所說，

　　樂娘俏臉在子時就出現。

　　這次沒有哭泣，沒有吵鬧，

　　只安靜地凝望對方的臉。

　　柳樾用竹葉吹上了曲子，

　　樂娘不知哪抱來的琵琶，

　　兩人一唱一和神仙眷侶，

　　就算分隔萬里也不害怕。

　　似乎滄溟見過魔鏡后，

　　魔炎就老實沒了蹤跡。

　　滄溟不愿去救樂娘；

　　救人只是柳樾的事。

　　柳樾也不忿——他很滿足，

　　以滄溟性子出手教訓魔炎，

　　是天大的面子——他感激，

　　至少這樣可以與樂娘見面。

　　5

　　雖然這個面有些特殊，

　　但好過萬里云花舞影，

　　至少他們月吉尚能見，

　　這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曲罷，兩人互訴衷腸，

　　千百年來所有關于愛情

　　的詩篇，他們傾吐一遍，

　　盡管如此仍意猶未盡。

　　最可恨一個時辰短的可憐，

　　柳樾恨不得用壽命交換，

　　再長一點，就長一點，

　　好好將樂娘多看一眼。

　　兩人相約下一次見面，

　　多害怕斯人憔悴像秋菊。

　　但日子最怕細細數來，

　　它從來都是一場空無。

　　6

　　長夜漫漫柳樾一夜難眠。

　　樂娘說她在戹牢山，

　　是她從魔炎處偷聽來的，

　　也不知到底有多遠？

　　柳樾斜躺在石板上，

　　瞅著天上稀松的星星，

　　若隱若現或沉或浮。

　　天上若真有仙人，

　　會不會也有煩惱？

　　神仙要無情無欲，

　　沒有感情卻大講慈悲，

　　還比不上一頭豬

　　簡單快樂地追求。

　　盡管皮囊丑陋些，

　　好在他靈魂善良、

　　青澀又純潔。

　　7

　　柳樾想到他路過的沙漠，

　　胡楊三三兩兩“陳尸”，

　　但他們的根始終纏繞地底，

　　相依為命不離不棄。

　　聽說沙漠里本沒有沙，

　　有一對戀人路徑此地，

　　天干地燥被活活渴死，

　　后來路過的人淚點低，

　　掉下的淚沒匯成河，

　　全變作可數的沙粒，

　　你一顆我一顆，人多了，

　　堆積成沙漠掩埋

　　那對戀人的尸骨。

　　尸骨在沙丘上慢慢

　　化成胡楊橫錯交織，

　　生生死死偎依千年。

　　8

　　傳說都喜歡賺人眼淚，

　　情節離奇故事動容。

　　人類將所有小幸運

　　全注入到傳說中，

　　代代相傳世世歌頌，

　　明知不全是真的，

　　仍感動得不能自拔，

　　似乎誰也質疑不得。

　　自欺欺人的療愈，

　　是人類慣用伎倆。

　　一副若無其事的態度，

　　是成年人的倔強。

　　假如人生可分成三段，

　　除了頭尾單純糊涂，

　　中間大都慘不忍睹，

　　極少人可脫離這定數。

　　9

　　柳樾側過身聽流水，

　　一截木枝在地上搗鼓。

　　雖少了摩詰的禪意，

　　也沒有虎頭的神趣，

　　難得八大山人的瘋勁兒，

　　他倒是偷得幾分。

　　題字像“千”又像“半”，

　　不過是“樂”的變形，

　　算作對佳人的相思。

　　地上一彎新月嫵媚，

　　一個倚窗的落寞背影，

　　旁有一行：新月又如眉。

　　鶴體“月”字宛若樂娘眉彎，

　　又似指月吉相見的無奈。

　　柳樾望著夜中的北方，

　　心兒早飛到九千里外。

　　10

　　天明，蒙蒙雨色，

　　空山有了新色。

　　柳樾收拾了心情，

　　迎著微雨做個行者。

　　渴了就飲山間泉水，

　　餓了就摘林中野果，

　　累了聽聽蟲鳴鳥唱，

　　一路也不覺得寂寞。

　　只是山中無歲月，

　　寒枝撿盡不知年。

　　柳樾一派逍遙自在，

　　衣衫襤褸蓬頭垢面，

　　活脫脫一個山中野猴子。

　　山下諸家客棧不敢收留，

　　虧得一個廚子騰出一個馬廄，

　　勉強讓他休息不為住宿發愁。

　　2020年5月11日

　　注：

　　 1、題記為村上春樹隨筆集《蘭格漢斯島的午后》（《ランゲルハンス島の午后》）

　　 2、月吉：月吉：農歷每月初一或指正月初一。此處指每月初一。

　　 3、2節中“不是為了拼折桂花，

　　碓砌石階香滿雪”化用杜牧《池州送孟遲先輩》句：“手把一枝物，桂花香帶雪。”

　　 4、5節中“萬里云花舞影”：1990年鄧育昆執導武俠科幻劇《小俠龍旋風》角色。萬里云與花舞影本是一對戀人，因花弄月亦暗戀萬里云，由愛生恨對兩人痛下詛咒，在日夜交替剎那，萬里云由人變成蝙蝠，花舞影由石像恢復人形，使他們終生無法相見。

　　 5、6節中“比不上一頭豬”，指豬八戒。

　　 6、9節中，摩詰，唐王維字。虎頭，東晉顧愷之小字。八大山人，明末清初朱耷號。

　　 7、“新月又如眉”：北宋·晏幾道《南鄉子·新月又如眉》。

　　 8、鶴體：鶴體：北宋宋徽宗趙佶創造的書法字體“瘦金體”，雅稱“鶴體”。

　　 9、10節中“寒枝撿盡不知年”：唐·太上隱者《答人》：偶來松樹下，高枕石頭眠。山中無歷日，寒盡不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