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年再見到李經西的時候,并沒有感到意外,只是有點恍惚。
也是,雖然他們身處不同城市,但好歹都在同在一個行業,遇見的幾率是小點,倒也不是完全沒可能。何年閑來無事的時候設想過一萬種碰面的方式,比如你會不會忽然的出現,在街角的咖啡店;或者某個行業研討會,大家觥籌交錯談笑風生時眼神交會,何年著一襲紅裙,風情萬種。為著這個場景,她還真的買了條紅裙子。但,真等到去開這種會,發現大家都是穿著正常的商務裝,發發名片商業互吹,啥觥籌交錯可想的有點多。而且,一次也沒有碰見過李經西。
是啊,在保險公司里,不同部門之間的差別可謂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她們重要客戶部顧名思義,服務對象是大型企事業單位,跟同行打交道機會并不多。而李經西作為一個精算師對外交流的圈子更窄,只跟精算相關從業者打成一片。漸漸的,何年也斷了偶遇的念想,作為一個30歲的、跨行業的、換工作不久的未婚女性,把心思放在工作上才是正道。
所以,當她在公司會議室看到講PPT的李經西時,第一反應是自己進錯地方。退出去抬頭仔細一看門框上會議室門牌號,果然進錯。她們部門在第二會議室開會,而她莽莽撞撞推開第一會議室的大門。還好是后門,并沒有引起其他人注意,何年悄悄掩上門退出去,腦海里還回響著李經西最后的問話:“大家有什么問題嗎?”
會問什么問題呢?問什么問題李經西都能講的很明白吧,畢竟他做什么都是條理分明邏輯清晰。
何年站在原地,不由想起上高中時李經西給她講題的樣子。那時她學的最差一門功課是物理,每次考試卷發下來,李經西都要幫她把錯題細細捋一遍,從錯題本身講到背后知識要點,耐心細致。講完何年整理錯題本,順手就把李經西那張寫著95分的試卷拿過來剪一剪,誰叫卷子都印正反面。她吭哧吭哧剪卷子的時候,李經西就在旁邊忍不住笑,何年撅起嘴大聲兇他:“李經西,你作文寫36分的時候我也沒有嘲笑你!”
李經西辯解:“我只是偶爾寫36分,而且我也在努力提升作文成績。”
“怎么提升?早自習背文言文小故事?然后不分青紅皂白把小故事寫進作文里?”說起這個,何年立刻來了精神。
“怎么就不分青紅皂白?”李經西推了推眼鏡,有點心虛。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上次作文里寫了那些小破故事還是36分!老師的評語我也看了:引用與文章內容無關,仔細審題。”
“哼,那是閱卷老師有眼無珠。”被揭穿的李經西也不惱怒。
何年少見李經西吃癟,得意的晃晃腦袋,“幫我提熱水壺回寢室,我路上給你講詩詞解析,怎么樣?”
“那,行吧。”李經西口中勉強,但滿眼笑意。
那時候有多好,彷佛陽光都是甜的。何年不自覺的嘴角上揚,回過神來已是同事出門尋她:“發什么呆呢,快點來開會。”
何年深吸了口氣,大踏步走進會議室。
開完會出來,何年瞥了一眼一會。果然,已經空空蕩蕩,她想著要不要下去找精算部的同事打探一下,猶猶豫豫的,就到了下班時間。收拾好東西,打卡坐電梯下樓。
開電梯門,她再次看到了李經西。下班的電梯總是擁擠,何年咬了咬牙,還是擠上了同一班電梯。
電梯里的數字飛速變化,她盯著數字眼也不眨一下,心亂成一團。等會兒下了電梯,要打招呼嗎?要用什么表情呢?淡淡的若無其事,還是驚喜的久別重逢?這樣想著,就到了一樓,何年被潮水般的人群涌出電梯,她偏了一下頭,沒有發現李經西下電梯的身影。何年若有所失的走出大門口,坐地鐵回到家中。
吃完晚飯,她決定給梁冬打個電話,梁冬是何年20年的閨蜜,她們從小學到高中一直一個班,梁冬常常說,如果她是個男的,何年決計不能花落別家。說著要娶她的梁冬,25歲碩士畢業就嫁做人婦,對象是投行金融男,年薪百萬起跳。梁冬找了個清閑的工作,收入不高但時間大把。婚后三年抱倆,一兒一女,儼然人生贏家。何年也顧不得現在正是梁冬的family time,她需要一個知根知底的人傾訴。
“梁冬,你猜我今天碰見誰了?”
“李經西。”
“……你怎么一下子就猜到?”
“能讓你激動萬分給我打電話的,除了他我想不出還有誰。”
“……你能不能制造點懸念?”
“好,那重來一次,你碰到張啟新了。”
“我碰到你老公有什么好激動的!”
“好好好,姑奶奶,讓我來猜猜,你該不會~碰到~吳彥祖了吧?”
“我錯了,我錯了行了吧。”何年無奈的抓著電話,“我真的碰到李經西了。你說怎么那么巧,哈哈哈,有三年沒見了吧,他好像老了好多,嘖嘖嘖……”
“年年,你還喜歡他嗎?”
“你為什么不問問我在哪兒碰見他的,碰見他的場景,我當時的心理活動,有沒有聊天打招呼?”
“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還喜歡他嗎?”
何年沉默了一瞬:“我不知道,梁冬。那時候我氣他說變心就變心,可仔細想想,到底是我先拒絕了人家,憑什么還得讓他等著我呢?就算他喜歡別人了,又有什么可指摘的?你說的對,我呀,就是從小被李經西慣壞了,才這樣不堪一擊。”
“杳無音訊的這三年,我以為這個人已經從我的生命里消失了,我以為已經放下了。但你知道嗎?看見他那一霎那,我的大腦還是一片空白,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可笑吧梁冬,我還是沒辦法上前大大方方沖他微笑一下,可好像也并不再恨他。我只是不知道該以什么樣的情緒面對他,所以你問我還喜歡他嗎,我真的無法回答。”
何年有點語無倫次,她絮絮叨叨說著,梁冬耐心聽著。突然彈出的微信消息打斷了她的思路,是馬凱旋約她明天吃晚飯。何年有點訕訕,她匆匆掛了梁冬的電話,猶豫著怎么給馬凱旋回消息。對話框上面的正在輸入中顯示了好久,終于她回了一句:”好的,明天晚上見。“
回完微信,何年把手機扔在一邊,腦子里想的都是梁冬那個問題:“何年,你還喜歡他嗎?“何年心煩意亂拿出十字繡開始繡了起來。以前梁冬和李經西沒少嘲笑過她這個愛好,說十字繡這過時玩意兒,沒技術含量又不好看,不知道何年為什么花時間弄這個。何年并不反駁,她喜歡在這看似枯燥機械的一針一線中放空自己。李經西過生日的時候,她繡了抱枕送他,圖案是一個打哈欠的小姑娘。李經西說,何年這就是你吧,愛睡懶覺起不來床。何年看在他過生日份兒上才沒有痛揍他一頓;梁冬結婚的時候,她興致勃勃要給梁冬婚房繡一幅清明上河圖或者牡丹圖,給梁冬嚇得差點跪地求饒,終于說服何年繡了一幅尺寸小小的新郎新娘圖,勉強掛在新房里,才算了事。何年繡了一會兒,不知道怎么回事,線老是打結,她心煩意亂,索性早早關燈睡覺了。
第二天,何年頂著黑眼圈到單位,哈欠連篇淚眼朦朧,旁邊同事被傳染也打了無數個哈欠終于忍無可忍:“何年!你能不能去喝杯咖啡!算我求你!”
何年不好意思的笑笑,站起來去茶水間點咖啡。她們公司福利向來不錯,茶水間有吧臺,有除酒之外的各種飲品,還雇了人做咖啡。何年點了低因焦糖瑪奇朵,倚在吧臺邊百無聊賴的等著。
“麻煩一杯美式,謝謝。”
熟悉的聲音,果然,李經西。
突如其來第三次見面,讓何年沒來由心慌。預想了一萬次的碰面,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場景。要打招呼嗎?這么近,裝沒看見好像不太行。打招呼的話說點什么?客氣的說您好啊李經理?親切的說好久不見呀李經西?或者故作瀟灑來句what’s up bro?我滴媽,會不會太浮夸?何年大腦高速運轉中,話卻不自覺的流出:“哈嘍呀,李經西。”
說完何年想咬掉自己的舌頭,什么就哈嘍呀,還飯已ok下來密西呢。這都是什么沙雕畫風。
好在吧臺小妹妹適時遞來何年點的咖啡,緩解了尷尬。
李經西笑了笑,狹長的雙眼瞇起來,看著何年問道:“你點咖啡?晚上又不準備睡了?”
何年的好友都知道她對咖啡因敏感,基本上一個shot可以睜眼到天亮,兩個shot手抖心悸,要是再濃一點就可以直接去墳頭蹦迪。何年不自然的笑笑:“我要了低因,昨晚睡得不好沒有精神。”
李經西沒有接話,彷佛剛才的對話只是等咖啡間隙的客套,他拿到自己的咖啡,禮貌的后退:”那再見。”
何年摳著紙杯,鼓起勇氣追問:“你是跳槽來我們公司了嗎?”
“沒有,只是有個項目跟你們精算部對接。”
“哦,好的,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