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侍女離開崖壁,眼前的場景一幕幕映入楊如意眼中,她現在身處在半山腰中,偶爾可見的是草草修建的關隘,以及懶散駐守在那里的人員,他們紀律渙散,言語粗俗,時不時還爆發小小的摩擦,然后迅速被小頭目們擺平。
楊如意在他們之中穿過,有人漫不經心的打聲招呼,詢問一些事情,有人吹起口哨,眼神下流,目光在她的身上掃過,沒有絲毫敬意。
她恍如不見,隨囗回答一二,過了半刻多鐘,到了寨子門口,稍微整理了下衣服,直入大廳,對著上首之人問候道:“義父,我來了?!?p> “嫣兒來了,過來坐。”坐在上首的是一個五十來歲,花發半白,臉有病容的老者,他露出笑容,招了招手,“聽說你又去懸崖邊上看風景了,那里就那么好看,怎么也看不膩?”
“嗯,發呆罷了。”楊如意坐在對方的下首,看了看他的臉色,“義父的傷還沒好利索,怎么不多休息一下?”
“不礙事,反正也躺不住,”老者的目光中閃過一絲陰鷙,“再不多露露面,哪天命就沒了,只怕就真的要一直躺下去了。”
楊如意一陣默然,知道他說的沒錯,這段時間,二當家的招兵買馬,拉攏人心,蠢蠢欲動,隔三差五的試探一番,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不說這些了,那件事你考慮的怎么樣了?”老者轉過話題,“老二雖然粗俗了些,還是有些本事的,這對你,對我都有好處?!?p> “我不同意。”楊如意沒有猶豫,語氣也沒有商量的余地,“我早就說過,等義父的傷勢好轉,我是要離開的?!?p> “嫣兒,你一個弱女子,父母又雙亡,孤苦無依的,離開寨子又能去哪里,”老者的笑容落了下去,目光有些陰沉,“要是你嫁給老二,以后就是大當家夫人了,照樣吃香的喝辣的,誰敢欺負你,不比你顛沛流亡好?!?p> 楊如意沒說話,沉默不語。
“我知道你是好人家的女子,會讀書識字,看不上老二,看不上我們這些大老粗,”老者的語氣有點惱怒,壓了壓,繼續心平氣和的勸道,“這不是碰上了這個世道,被官府逼得家破人亡了嗎,否則你也不會上山當了土匪?!?p> “義父,我沒有瞧不起你,瞧不起二當家,”楊如意無奈的嘆了口氣,“我也沒有想過當土匪,只是你當初受了重傷,拜托我送你回家,誰知道來了就走不了。”
“你這是在怪我了?”老者的眼睛瞇了起來,發出一聲嗤笑,“你說你不是土匪,你問山下的官兵信不信?只怕還沒走到山腳,就會被抓起來了吧!”
楊如意知道對方說的沒錯,心中也是頗為煩燥,自己好好的一個老百姓,怎么莫名其妙的就成了土匪,說出去誰敢信。
事情還要從幾個月前說起,當時她利用草原人滲透進來的探子,順利從王家暗衛手中逃脫,想著北方是戰場,又是王家經營多年的地盤,只得一路逃往南方,途中幾次又差點被抓住,逃得很是狼狽,荒不擇路下碰上了身受重傷的費剛。
他是清風寨的大當家,眼見本地的禁軍都去了京師勤王,一時半刻回不來,起了下山搶劫的念頭,率著寨子的青壯偷襲山下的盧家堡,不料盧家堡的少堡主盧俊義早有預備,打了清風寨一個措手不及,死傷慘重,要不是接應的二當家當機立斷,抄了對方的后路,威脅到了盧家堡的安全,盧俊義不得不分兵回援,這才給了費剛一線生機。
哪怕這樣,他也幾乎全軍覆沒,和手下逃散,自己也身受重傷,生死未卜,恰好遇到了逃到此地的楊如意,她本不欲多管閑事,自己都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管得了誰呢。
可惜啊,楊如意是生在新世紀,長在紅旗下的人,做不到見死不救,幾番掙扎下動了惻隱之心,也是費剛的外表太有迷惑性,身形單薄,頭發花白,手有厚繭,相信了他是受到波及的獵人,才答應了送對方回家,也順便找個偏僻的地方躲一躲,結果是上山容易下山難。
好在費剛還算有良心,沒有太過難為她,還收了楊如意做干女兒,糊里糊涂的混成了大小姐,自己也留了一個心眼,用了前世的名字安如嫣,編了個官府逼稅,家破人亡,孤苦無依的身世,總算融入了山寨之中。
本來打算休整幾天就離開,可計劃趕不上變化快,嚇破了膽的勤王大軍逃了回來,盧家堡不知付出了什么代價,請來了官兵圍山,致使楊如意滯留在了清風寨。
偏偏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二當家孫寶見大哥的手下所剩無幾,起了取而代之的想法,最近動作頻頻,導致費剛的地位岌岌可危,竟打起了楊如意的主意,想讓雙方聯姻,既可保住自己的位置,又能給干女兒一個好歸宿,一舉兩得。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思考了幾天后,孫寶同意了這個建議,壓力瞬間來到了楊如意這邊,使得她最近頭疼不已。
“嫣兒啊,你還猶豫什么?”費剛見干女兒不說話,心中不悅,臉上重新浮現笑容,“要不是你是女兒身,這山寨交給你又如何?我無兒無女,是真的把你當成親生女兒看待,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我還會害你不成?”
“義父的心意,我心領了?!睏钊缫鈭詻Q搖頭,“我沒有當大當家的想法,同樣的,我也不會嫁給二當家,義父不用勸了?!?p> “你……”費剛猛的站起,指著楊如意想說什么,卻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咳得臉色發紅,呼吸急促,“咳咳,咳咳,咳咳咳”。
見此情形,楊如意急步上前,輕拍著費剛的后背,助他緩過氣來。
“還死不了。”費剛推開干女兒的手掌,端起旁邊的茶水壓了壓。
“義父,你……”楊如意還沒說完,外面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她轉過頭去,只見幾人沉著臉進了大廳,如入無人之境。
“大當家,事情談得怎么樣了?”為首之人三十歲上下,身材高大,皮膚粗糙,臉上還有不少麻點,不像土匪,更像農夫,剛一站穩就急吼吼道,“婚禮是不是可以辦起來了?”
“老二這是急著入洞房了?都改叫大當家了,以前都是叫大哥的?!辟M剛露出笑容打趣道,“我干女兒就在這呢,好歹給她留點臉面,女孩子都害羞。”
“就是,二當家太心急了,女孩子都好臉面,讀過書的更是如此?!迸赃呌腥烁篮偷?。
“屁,管她什么女人,關了燈都一樣?!庇腥瞬恍嫉?。
“你才懂個屁,”首先開口的人不樂意了,“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婆娘一樣粗手粗腳的,你看大小姐這身材多好,這皮膚多嫩,讓我睡一晚,少活十年都愿意?!?p> 費剛的臉沉了下去,不管怎么說,楊如意都是他的干女兒,手下人當著他的面,這么肆無忌憚的評價自己的人,都是打他的臉。
楊如意瞇了瞇眼,面無表情的走到對方的面前,語氣不善的道:“有本事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呦,這小妞還挺烈,我……”話還沒說完,肩膀被人猛扯了一把,連退好幾步,孫寶插入了兩人之間,“大小姐不要和這個狗殺才一般見識,灌了幾兩貓尿,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
“那還請二當家好好教一教下人,”楊如意似笑非笑的看著對方,“小心禍從口出。”
“小娘皮,你說什么?”那人頓時怒了,“老子肯睡你,是看得起來,不要給臉不要臉?!?p> 話音剛落,楊如意腳步發力,晃過孫寶的身邊,兩指并起直插對方的雙眼,那人匆忙抬起右手格擋,隨即小腹傳來一陣劇痛,踉蹌倒退著跌倒在地,小口吸氣,短時間竟無法爬起。
“這就是禍從口出的后果?!睏钊缫馐掌鹩夷_,慢悠悠的補充道。
“嗯?”孫寶愣了一下,剛要放狠話,眼角余光掃到大當家陰沉的臉色,權衡片刻,回頭怒斥,“胡咧咧什么,打你也是活該?!?p> “大小姐這一腳,我記住了,以后等成了一家人,我們可以好好算一算,”他運了運氣,轉向上首,“大當家,你說是不是?”
“是極,是極,等以后你們成了親,想怎么算都行,”費剛打著哈哈,語氣一陣暢快,叫你嘴賤,挨打了吧,“到時候只怕老二舍不得了。”
“舍不舍得,那都是夫妻之間的事了。”孫寶哈哈大笑,語氣帶著一點恭敬,“那我叫人去準備成親的事了?”
“且慢,”楊如意搶在費剛前面表態,“這件婚事是義父和二當家商定的,我沒同意,也不會同意,二當家不必費事了?!?p> “哦,她說的是真的?”孫寶沒有理會楊如意,看向上首,語氣變得不善起來,“合著大當家這么說,都是誆我的?耍著我玩?”
“老二就是不經逗,女孩子害羞的話你也當真?”費剛微微搖頭,一臉的無奈,“你只管去選日子,布置洞房,到時候保你娶得美嬌娘就是。”
“是,那我就去選日子了?!睂O寶無視了楊如意的意見,行了一禮,示意扶起挨打的手下,退出了大廳。
“那個臭娘們,總有一天老子會睡了她?!遍T外隱約傳來罵罵咧咧的聲音。
“義父,這門婚事我不同意?!睏钊缫庹Z氣輕輕,沒有絲毫起伏,其中的堅決之意比之前更甚。
“沒看出來,你還練過武。”費剛豎起手掌,語氣不容置疑,“婚姻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母雙亡,我既然是你的義父,自然做得了你的主,下去吧,安心出嫁,此事就這么定下了?!?p> 楊如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多說什么,呆了這么久,也到了自己離開的時候了。
“嫣兒,不要想著偷偷離開,”背后傳來了費剛警告的話,“不要說山腳下的官兵,抓住就會投入大牢,就憑你打了二當家的人,失去了我的庇護,下場就會很凄慘,你要考慮清楚?!?p> “當初你認我做干女兒,是不是就考慮到了今天?”楊如意說完話,沒有等待對方回答,直接離開。
“我說我沒有,你肯定不信,但這就是事實,”費剛低聲喃喃自語,“實在是手下損失慘重,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啊。”
“何必這么麻煩,還要她同意,”旁邊側門進來一道身影,正是先前離開的孫寶,“她同意也罷,不同意也罷,事情都不會改變?!?p> “畢竟她對我有救命之恩,樣子還是得做一下,”費剛沒有絲毫意外對方的出現,微笑回應道,“到時你們成了親,我就把大當家的位置讓給你?!?p> “等到你們有了孩子,交給我來帶,我都這把年紀了,也該過一過含怡弄孫的日子了,想到這,我都有點迫不及待了?!彼荒樀南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