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秀和楊樹宏有空就約在一起吃飯、聊天，工作、學習、生活，但對工作楊樹宏一直避而不談，只講是陪導師做債務重組項目，項目細節從來不講，羅秀也理解，為客戶保密是必須的也是職業操守！
又是一連陰雨天，羅秀整理卷宗材料，隔壁已經傳來炒菜的聲音，酸菜炒肉的香味絲絲縷縷鉆進鼻孔……
羅秀突然意識到肚子餓了，看了看鬧鐘，快12點了整。她將整理的材料放回卷宗盒里，長呼一口氣，揉了揉酸脹的脖子，甩了甩手臂，深深吸進略帶濕涼的空氣。
她拿起手機發了信息給楊樹宏，“中午去吃什么？”
過了一會兒，楊樹宏回復，“羊肉泡饃！“
“在哪？“
“我自己做！“
“你？“羅秀回復一個驚訝的表情。
“試試吧，待會兒別見笑！“
“半個小時后過來我小區，我現在去買菜。“
楊樹宏會做飯，羅秀第一次感到驚訝，且是羊肉泡饃，羊肉泡饃是陜西名小吃，羅秀聽說過但從沒吃過，不由得對楊樹宏的做菜產生好奇。
楊樹宏買菜做飯，她空手去不禮貌，雖說兩人是飯友，以往吃飯AA制，這次楊樹宏自己做飯怎么算飯錢呢，不管怎么樣她應該帶點禮物，帶酒……不行，他們還說不上是好友，喝茶……也不行，吃飯帶茶算什么啊……羅秀腦子里嘀嘀咕咕糾結不休，最后抱住了頭……
半個小時后，羅秀提了一袋蘋果站在小區門口，楊樹宏出來迎接，見她手里提著的東西，一臉訝異道：“你提些什么呀？“
“蘋果呀，山東煙臺紅富士！”羅秀舉起蘋果，笑吟吟地說道。
楊樹宏臉紅了扶了扶眼鏡，“吃飯而已，搞那么復雜！“
羅秀不以為意，“本來我們吃飯是AA制，今天你做飯買菜的錢怎么算啊，做工如何算吧，這點蘋果算給工錢，OK！“
楊樹宏學識比羅秀深厚，但斗嘴根本不是對手！“只得呵呵笑道：“好吧，待會兒洗碗歸你！”
“好，沒問題！”羅秀倒也爽快一口答應。
兩人進了小區，穿過小區花園到一處單元門前，楊樹宏拿出感應鑰匙開門，羅秀問：“你們住幾樓？”
“三樓！”
楊樹宏拉開門，又回頭對羅秀說，“待會兒看到什么材料、文件不要亂翻，更不要對外說，我們簽了保密協議的！”
“啊”羅秀心里咯噔一下，再看楊樹宏一臉嚴肅鄭重的表情，羅秀才知事情重大，收起先前玩笑之心，”要不我就不上去了吧，我自己出去隨便吃點！“
或能沒想到羅秀會如此說，楊樹宏的臉一下漲紅了，咬了咬嘴，“不用，我相信你！“
抬頭見楊樹宏漲紅著臉又急又窘的表情，羅秀心里似被鐵錘撞了一下，想了想，說：“可是你們導師會不會責備你？“
“只是吃飯，沒事的！“
沉默中跟著楊樹宏上樓進屋，目之所及全是文件盒、文件袋，裝訂成冊的資料，高高矮矮的堆放著——茶幾上、沙發上，餐桌上到處都是；有幾本攤開的，應該是楊樹宏正在做的……
可能怕羅秀多心，楊樹宏也沒多說什么，進屋簡單收起餐桌的材料放進屋里，然后就到廚房洗菜做飯。
因為有了鄭重叮囑，羅秀一顆心是提著的，小心翼翼不多看、不多瞧，只站在廚房門口看著楊樹宏做羊肉泡饃。
整個吃飯的過程異常沉寂，兩人除了必要的談話幾乎沒什么交流，吃過飯的洗碗后，羅秀趕緊告辭離開。
送羅秀到小區門口，羅秀說：“以后還是不要在屋里做飯或者不用叫我過來！“
“對不起，我……”楊樹宏看羅秀一眼，眼里有不安和愧疚。
“沒關系，我理解！”羅秀勉強努擠出笑，安慰道：“尤其事關重大，是得小心！”
楊樹宏勉強“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回賓館的路上，羅秀突然感覺心里空落落的：自從跟楊樹宏一起吃飯、談笑，她其實已經把楊樹宏當成朋友——楊樹宏學識比她深厚、見識比她廣博、溫文爾雅、溫和開朗、體貼周到，對她認為的疑問難題總能給出不一般又通俗易懂的回答和解讀，她信任他、敬佩他甚至有點崇拜他、信賴他……但這餐飯尤其進單元門之前的那番叮囑，羅秀突然意識到他們的差距有多大：他的導師來了，住的是前面那幢五星級大酒店，而她呢，住的雖號稱三星級賓館實際是農民的自建房；何況她的床是壞的、水壺是沒把的、拖鞋脫了膠、洗漱用品是自帶的……她不敢向老板反映，因為他們的房租便宜，而且房租還不是她自己付的……想到這些羅秀感到深深的沮喪、落寞，第一次開始否定自己、否定自己的職業:她問自己：我真的是個律師嗎？律師做成我這樣，還有臉承認是律師嗎?
一下午精神恍惚，晚上沒有去找楊樹宏吃飯，只在樓下小吃店吃碗面條就早早回到房間，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呆，楊樹宏也沒有信息找她，也許他也后悔了吧，認識她這樣的朋友終究怕給他帶來麻煩、造成損害……也好，就當從來沒認識過一樣，輾轉半夜，羅秀告訴自己，然后朦朧睡去。
睡得晚起得晚，羅秀起床整理材料，沒多久就聞見隔壁的飯菜香味，她知道又快到午飯時間了，看了看墻上掛鐘又看了看桌上的手機，不禁苦笑：自己在想什么呢？不是當從來不認識嗎，你還在奢望什么呢！羅秀很快平復下來，她又想是繼續去樓下的小吃店隨便對付一餐，還是走遠點另找一處吃的，但選擇的方向應當距離楊樹宏的方向越遠越好，以免尷尬……
“嘀”一聲手機提示有短消息進來，羅秀遲疑片刻還是拿起手機，果然是楊樹宏發來的，“在賓館嗎？下來吧，我在賓館門口！“
羅秀怔了怔，看了兩遍才確定是楊樹宏發來的。
羅秀猶豫是回復還是拒絕，回復他在，她一會兒就得出去見面，見面說什么呀？可拒絕……也許從此就不再聯系了，這一段時間以來的相處，兩人相談甚歡，從楊樹宏身上羅秀知道她就是一個井底之蛙，看到的天地是那么狹小，閉塞，外面還有很大的天地世界、還有很多優秀厲害的人物……再想想，楊樹宏的話有什么錯呢，做項目就應當對客戶、對客戶所提供資料信息保密，她作為律師其中的利害關系應當清楚，盡管她保證不會說什么做什么損害楊樹宏的事情，但是，楊樹宏是團隊成員之一，自然得遵守紀律、提醒也是必須的……想到此，羅秀的心很快平靜下來，不禁嘲笑自己小雞肚腸，好歹別人親自做了一頓飯給你吃，你難道就為一句話從此拒人千里之外，這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
想通了動作就快了，很快羅秀收拾好，來到賓館門口。剛出大門，看見楊樹宏站在一旁的屋檐下，手里拿著黑色格子的雨傘，傘尖朝下還在滴水。羅秀站了一下才走過去，故作輕松說：“嗨，怎么過來啦？“
看到羅秀，楊樹宏微微一怔很快又恢復常態，笑一笑說：“屋里呆久了，想出來走走！”
羅秀不想看楊樹宏窘迫，忙轉移話題，問道：“去吃什么呀？“
楊樹紅微微愣了一下說：”老媽蹄花吧!”說完又笑一下，“好久沒去了，有點想！”
“那，走吧！”羅秀爽快的答道，說完徑直往前走。
走了兩步才后悔，原來天還在下雨，而她以為雨停了就沒有帶傘，后悔沒兩秒頭上的雨沒了，原來楊樹宏已經將傘撐到她頭上，趁愣神時只聽他說：“走吧？”
羅秀微微有些發怔，還是往前走。
靜靜的走了一段路，過了十字路口，楊樹宏輕聲說：”昨天的話你生氣了！”
“我……沒有！”羅秀遲疑片刻才回答，就算心里生氣此刻也不敢說是，她心道。
“讓你難過吧？”楊樹宏依舊低沉的聲音。
羅秀不答話，不是難過，是難堪！
“我知道我那樣說會很傷人！”楊樹宏依舊不緊不慢地說道，溫和而略帶磁性的嗓音，響在耳邊聽著羅秀心里發顫，有種想落淚的沖動，鼻子一酸，低聲道：“沒有！”
楊樹宏可能沒聽見羅秀的回答，輕輕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項目是我的導師的，因為是國企，事關幾千職工的去留和上億資產的處置……我們未進場，就與企業、政府有關部門簽了保密協議，若有泄露，則……”
楊樹宏猶豫著沒有說下去。
羅秀立即說：“我明白，我學過保密法！”
楊樹宏笑道：”還沒到國家機密那層級，只是商業秘密，對簽約各方有約束！”
羅秀一笑，“我明白，誠信原則！”
楊樹宏呵呵直笑，羅秀有些羞澀，抬頭瞪了楊樹宏，“笑什么笑，我很好笑嗎？”說完，故作生氣大步往前走，走了兩步，自己也笑了。
楊樹宏趕緊上去將傘遮到羅秀頭上，“別跑，下雨呢，當心感冒！”
說開了兩人也不再尷尬，很快又說笑起來。進了飯館，羅秀說：“今天這飯我請了，你別管！”
楊樹宏：“不用了，我請吧，當我賠罪！！”
“你又沒錯賠什么罪？”羅秀嬌嗔瞪他一眼，“昨天你請了，我也沒付錢給你了！”
看到羅秀認真又倔強的眼神，楊樹宏心里突然心里一暖，似有陽光閃過，嘴角微抬，笑道：“好吧，明天我來！”
說說笑笑，吃完飯兩人沒有往回走，而是沿著繁華市區走去，楊樹宏說要買外套。陪著楊樹宏在商城逛挑選外套，又去超市買了生活用品，兩人才一起返回。
到小區門口，楊樹宏站在鐵門前，突然回頭說：“晚上過來吃飯吧，我做！”
羅秀驚奇地啊了一聲反應過來，說;”你們不是……”
楊樹宏展齒一笑，“沒事，我會把東西收好！”
盛情邀請卻之不恭，羅秀笑了說：“好，我5點過來！”
楊樹宏點頭說好，然后進小區了，羅秀提著一提抽紙往賓館方向走去。
下午5點，羅秀準時到單元門口，楊樹宏開門，羅秀問道：’東西收拾好了嗎？”
楊樹宏開懷一笑，爽朗答道：“早就收拾好了！”
上樓開門進屋，果然目力所及之處沒有一點文件材料，就像平常居家住室一樣，只有三間緊閉的房門說明一切，羅秀知道：門后面才是最忌諱的。
懸著的心放下來，羅秀頑皮一笑，邊說邊往廚房走，“做什么好吃的？”
楊樹宏笑道：“家鄉小炒，學著做！”
“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了，快好了！‘
見廚房里擺好了菜和配料，碟子，羅秀說道：“那呆會，我洗碗了！“
“好！“
“今天你不忙嗎？“羅秀看著楊樹宏炒菜。
“主要的材料都準備好了，還有小點后續工作！“楊樹紅回頭一下羅秀，”只是今天不想做，只想做飯！“
羅秀撲哧一笑，“也是吃貨一枚！“
楊樹宏呵呵笑道：“做個快樂的吃貨也是不錯的！“
吃完飯洗了碗，楊樹宏送羅秀出了小區門，羅秀說：“我走了，回去“
楊樹宏微微一笑，沒答話。
羅秀快步走到十字路口，停下等紅燈，才發現楊樹宏在身后，驚奇之下，說：“你……“
楊樹宏略顯靦腆，說：“我送你到賓館門口就走！“
綠燈亮了，兩人一前一后走著誰也不說話，靜靜的、安逸的，只有彼此的腳步聲響徹在空曠濕冷的街道上，錯落有致起伏有聲，像踏在彼此心上，濕冷的夜空似乎也不那么冷了。
從此，兩人就像有默契一般，不忙的時候，楊樹宏在住處做飯，羅秀洗碗。然后楊樹宏送羅秀回賓館，每次到賓館門口停下，見羅秀進了大門上樓，再一個人走回去。
站在二樓樓梯口，看見楊樹宏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線外，羅秀說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她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會延續多久。
很快她也忙碌起來，開庭、調解、寫代理詞、和解、寫協議、簽字……三十五個案件處理完，羅秀才發現有近一個星期沒見到楊樹宏了。
又是中午，她發了信息：“在忙嗎？”
過一會兒才收到楊樹宏的回復，“忙，在開會！”
楊樹宏言而有信，他說忙肯定在忙，他說開會就一定是在開會，雖然楊樹宏并沒有承諾過什么，但羅秀就是相信他，相信他所說的做的，他不會欺騙她，也不會隱瞞她。
他忙她不打擾他，羅秀自己吃飯、散步，更多的時候看書或躺在床上發呆……查看工作安排有近半個月幾乎沒有事務，她在想是不是回明城一趟，有些事情還需要處理，水城不是她的長久之地。
叮叮當當，悅耳的鈴聲響起，羅秀拿起電話是楊樹宏，她立即接過歡聲笑道：“忙過了？”
“你現在說話方便嗎？”楊樹宏的語氣低沉，嚴肅而鄭重。
羅秀心里一怔，很快收起笑容，鄭重答道：“方便，您請說！‘
“你過來一下，有事。“
“什么事？“
“你過來吧，我在小區門口等你！“說完，楊樹宏掛斷了電話。
電話嘟嘟聲響起，羅秀才緩緩放下電話。
鄭重其事是發生什么大事了嗎？去他住的小區，難道是我去他那里吃飯，被老師批評了，處罰了……心里七上八下，羅秀還是盡快收拾一下，提起小包往楊樹宏住的小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