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9月7日,星期五,天氣晴。
上午10時,隨著一聲哨響,T大2009級新生們在炎炎夏日中結束了為期三周的軍訓。
孩子們昏昏欲睡地熬過了冗長又無聊的軍訓結業大會,剛散會就一股腦奔向宿舍,各系輔導員還沒能來得及講話布置任務,就看見自家學生像泥鰍一樣滑走,追也追不上,拉也拉不住。他們只能站在這群年輕身影的背后大聲喊,“慢點兒走,別摔著了!今天澡堂一整天都開,大家錯峰出行,都能洗上澡!”
“快點兒收拾東西!”陳巖一手收拾著洗漱用品,一邊回頭招呼著姍姍來遲、剛剛打開宿舍門的兩位室友蕭霄和張曉凡,“姜哥家就在學校里可以回家去洗,您二位是也在T大置產了嗎,待會人滿了我可給你們占不著位置了啊!”
蕭霄是個胖子,平素運動就不多,三周的軍訓已經把他折騰得夠嗆,現下又一路跑回宿舍,體力嚴重透支,“不…不著急吧,輔導員說了,今天一整天都可以洗,能…能洗上的…”
“是能洗上啊,但是不快一點兒就只能頂著一身臭汗過一天了,7點可有新生破冰活動,你們打算直接這樣去嗎?
哎哎哎胖子,別躺上床!!臟!!”
下午3點,在宿舍老幺兼“管事長”陳巖的督促下,303全體宿舍洗完了澡,清清爽爽地躺在了涼席上。
宿舍的空調嗡嗡地運轉,勤勞地輸送著冷風。那是2009年,后來成為各大高校宿舍標配的空調尚未普及,然而T大作為全國Top2的頂尖名校,有最好的老師、最好的學生,也有最好的資源配置。90年校慶時,校友會豪擲千萬翻新宿舍,陳巖這批幸運寶寶入學時,宿舍已經基本實現了空調+電扇的全覆蓋。
“感謝學長學姐。”蕭霄甩了甩頭上沒干的水珠,幸福地躺下,閉上眼睛準備午睡,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睜開眼伸出他的小胖手戳了戳上鋪,“小巖巖,章璇讓我悄悄問問你有沒有女朋友。”
陳巖:…
張曉凡&剛剛從家里洗完澡回來的姜何:……
您管這叫悄悄的!!?
陳巖動作很大地坐起身,一只手撓了撓剛被蚊子叮出的包,另一只手重重地錘了下床板表示抗議,“胖子,我有時候懷疑你這智商是怎么考進的T大,閱卷老師是你家親戚嗎?”
蕭霄被這么賤兮兮地諷刺了一句,很不甘心地伸出腿踢了踢床板,“滾!!勞資情商是低了點,但是智商和體重一樣高好嗎,我是HUB省理科高考狀元啊啊啊啊!”
“你們省狀元這么好拿,早知道我就去你們那兒考,也不用學瘦二十斤。”
“你們給勞資滾!!!”
…
軍訓除了強身健體、堅毅心智,還有著提前幫助新生們樹立團體意識、收獲友誼的重要作用。T大一向有著“無體育,不T大”的優良傳統,又有天然的場地優勢,整整三周時間里,新生娃娃們早出晚歸,跑操、列隊、比賽、匯演。朝夕相處的“戰友”情誼讓來自五湖四海的天之驕子們迅速地熟悉了起來。當然,有些人也收獲了初戀的悸動與懵懂。
陳巖是個好看的男孩子。小時候生得粉雕玉琢,爸媽抱他出去玩,總是會被捏臉揉手;長大后褪了稚氣,棱角分明又身長玉立,是人群中最亮眼的少年郎。他出身小康之家,父親在銀行工作,母親是個名教師,家庭和睦父母恩愛,絕佳的家庭環境養成了他樂觀開朗的好性格。
誰的青春里沒有一個品貌俱佳的男孩子呢?何況這個男孩還是小城的天降紫微星,一路碾壓到高考,還幫助子臨中學拿下了暌違十年之久的省狀元。
陳巖從來不缺異性的仰慕。他也沒有辜負這些懵懂悸動的真心,從不拖泥帶水玩弄人心,總是妥帖拒絕、又悉心保護對方的隱私和自尊。
他其實已經看出了章茜對他不一樣的情愫,如今雖然高考已過,他有了敞開心扉的時間和精力,但…
但那個能讓他悸動的人并不是章茜。
陳巖回神嘆了口氣,“人家讓你悄悄問,就是想留個面子,你倒好,是打算拿個喇叭喊給全院人聽嗎?傳出去的話她以后怎么見我?這話今天就在寢室里說了得了,出了寢室不要提起來了。”
“這有啥好不能見的。女追男成了也是一段佳話呀…你這老古板…”
“誰說能成了?”
“嘿,我記著你沒有女朋友啊,兩周前曉凡偷手機打電話,你不是還和我們一起笑他來著。”蕭霄此時后知后覺回過味來,有些后悔自己的嘴快,越說聲音越小了。
“我沒有女朋友,不過…”
“不過什么?”
“不過馬上會有的。”
都是十七八歲的少年,本身睡在上鋪的兄弟紅鸞星動,這等八卦在旁,哪里還睡得著覺。
睡什么睡,起來嗨!
三只興奮的單身狗連拖帶拽地把犯人扯下床,在地板上鋪上新買的涼席,開始了就地審問。
“所以…”
“所以你就只在晚上唱軍歌時候遠遠見到那姑娘一眼?”
“沒問名字?”
“不知道哪個院的?”
陳巖天生覺多,閑下來的時間就喜歡補覺,即使在高中時候也是晚上10點半準時睡覺,這三周強度超大的訓練讓他此刻非常困倦,對于自己圖嘴快點燃室友們的八卦興趣非常后悔,他一邊打著哈欠一邊點頭,
“對,就見了一面,一見鐘情…扎個小馬尾,眼睛大大的,皮膚…晚上看不清楚…”
“停!咱學校這么大,今年入學的本科加研究生少說有幾千號人,你這描述去哪兒找人去?你靠不靠譜?”姜何皺著眉頭問道。
陳巖無奈地低下頭,“我倒是想問名字啊,當時要是問了,你們覺著我還能坐在這兒給你們當八卦源嗎?早就被教練罰跑掛在紫操了好嗎?唱軍歌時候那么多人來來去去,哪兒來得及看清隊伍,再說了,軍訓時候有些院系是合并在一起訓練的啊,咱們方陣不是也混著經管和機械嗎?”
經管學院是大院,每年都有幾百號新生入學,陳巖用了好久才把本班的人認了個臉熟。本院系的人還有大半沒接觸過,更何況外語學院、法律學院還有一些理工院系人數比較少,很多軍訓方陣是“混血”隊伍,這一秒走過去的可能是個西語姑娘,下一秒跟在后面的說不定就是她在軍訓中結交的自動化系小姐妹。
以方陣辨人,幾乎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嗨,要是有個名字或者院系,好歹還能讓姜何幫你打聽打聽,現在這信息嚴重缺失的情況就跟大海撈針一樣,哎陳巖,請問您在連人家有沒有男朋友,性取向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到底是憑借什么樣的自信說自己馬上就能脫單的?憑你帥嗎?”張曉凡八卦興趣失了一大半,他失望地爬回床上,還不忘揶揄陳巖一句。
是啊,不知道名字,不知道院系,不知道家庭背景生辰八字,那夜紫操的燈光太強,他只來得及看清那張命中注定的臉。
憑什么,他也不知道,大概是憑著在擁擠的人流中,一眼鎖定、一見鐘情的那種宿命感吧。
過了很多年,他還是能清晰記得那個夜晚,記得那夜的星光與蟬鳴,記得少女臉上洋溢的燦爛笑容,記得她胸前的標兵勛章,記得她背影里左右搖晃的馬尾辮。
2009年夏天,陳巖18歲,剛剛結束一場高考的廝殺,在幾十萬高考生中脫穎而出拔得頭籌,從江南小城考入T大經管學院金融系。一眼萬年,他在唱軍歌間隙不經意回眸,愛上了一個扎著馬尾的漂亮姑娘。
照T大慣例,軍訓結束的下午和晚上是各班級破冰和夜游活動的時間。各院系會按照輔導員們事先的申(撕)請(逼)各自劃出片區,進行系列團隊游戲。經管學院作為熱門大院,非常幸運地分到了綜合體育館西側一大片帶著草坪的空地,學生以班級為單位圍成圈。
303寢室集體睡了個長長的午覺,差點睡過了集合時間,緊趕慢趕才在7點前到了集合點。陳巖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被等在那里的年紀大班長晁偉拽走,“陳巖,快來快來,班委都到了就等你了,去點各班人數。”
陳巖開朗熱心,人又長得帥,在學生間很有人氣,是軍訓期間被選出的4名臨時年級大班委之一。今天他借著這個身份假公濟私,以和各班班委清點夜游人數為由走過了院內所有班級的隊伍,卻并沒有看見那張朝思暮想的臉。
心中存著的1%的僥幸心理破滅了——看來,并不是本院的同學。他強忍住心中的失落,和輔導員匯報完人數,回歸班級隊列。
在撕銘牌大作戰還沒有因為大熱綜藝推廣風靡的00年代,狼人殺疊加真心話大冒險是初入大學萌新最好用的破冰活動。
陳巖今日對破冰活動的熱情本就目的不純,希望破滅后整個人興致沒了一半,他心不在焉地茍過了兩局,終于在第三局成為了中途就被識破的狼人。姜何拽住了沒眼力界兒想要開口嘲諷陳巖的蕭霄,非常嚴肅地搖了搖頭,“陳巖肯定是沒找著人,你可別上趕著去承接他的怒氣。”
那邊廂,一堆不明真相的圍觀
“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真心話。”
“那我先來。”率先提問的是班級的學習委員喬揚,“我幫廣大女生們問一個她們都想知道的問題。大帥哥有沒有女朋友?”
…
又是這個問題。
“沒有。我正在經歷一場看不到終點的單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