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六點半,天微微亮,操場上有稀疏打球的聲音,林子里有悅耳的鳥鳴,兩人四目相對。憑著沖動和一身暗戀的孤勇一往直前的少年,此刻在四下無人的樹林中將真心莽撞暴露,卻在過分安靜的氣氛中生出一些后悔和害怕的心情。
他其實不信姜何說的,寧夏情竇心智未開。一個愛天愛地愛自然的人,怎么可能感覺不到他人的愛意呢,不過是用這樣的方式緩解尷尬、表示拒絕。陳巖也是自小出挑,見過充滿愛意的眼神、感受過洶涌澎湃的真心,實在太明白寧夏“榆木腦袋“式的交流方式。也正是因為明白,他才冷靜下來后感受到自己目前在寧夏心中的形象可能會有多糟糕。
他以真心為理由,用許多個“好巧”的相遇,打破了她平靜的精神世界。
寧夏顯然不是一個喜歡熱鬧的人。他最近刷的存在感實在是太過強烈了些。在熱情褪去、理智回籠之后,他意識到等待自己的可能會是什么反應-冷淡的拒絕、防御的姿態。
他真的太過沖動了。
可感情這種事情,最是說不得理。他能冷靜解開最難的數學題,能在奧數物理競賽上,碰到不會做的題就果斷放棄絕不戀戰,但卻沒有辦法控制自己內心的渴望。
他想見到寧夏,想讓寧夏知道他的存在。
他只是個在初戀的甜蜜與酸澀中搖擺的少年啊。
小奶貓蹭了蹭陳巖的褲腳,用撒嬌的喵叫打破了二人之間詭異的沉默。陳巖別過眼神,重新蹲下摸了摸小貓的腦袋,小家伙滿足地搖了搖尾巴,回之以溫柔的親吻。
陳巖終于在這溫馨的互動中恢復了一些勇氣,“不好意思,讓你不自在了,我下次換個時間來…”
話還沒能說完,站在不遠處的寧夏就打斷了他的話,“陳巖,你想加入愛貓社嗎?”
每年新生入學的時候,都會經過社團百團大戰的洗禮。全校121個社團,在校園主干道上搭出的“攤位”連起來可以排到二校門,新生們走進,就像進了盤絲洞的唐僧,被熱情的學長學姐們爭來搶去,頭一回體驗到了做甲方爸爸有多么的高貴。
愛貓社的社團活動和人打交道少,多數時候是校園里的流浪貓打交道,沒什么實踐加分,一向屬于冷門社團,每年就勉強能招個兩三個人延續香火,去年更是慘淡掛零,直接導致本來應該在大三開學就交出社長和副社長職位養老的苗新鄭林語,不得不連任來維持社團運轉。原本她倆做好了繼續光桿司令到大四的準備,卻沒想到在2009年的新學期,迎來了社長生涯的人品大爆發。
寧夏在百團大戰中主動申請加社,這位剛入學就名震法學院的新晉級花不僅帶來了她的室友們,還吸引了一批法學院的追求者。可惜的是動機不純的入社者在目標久攻不下之后都選擇了撤退,加之入秋之后天氣轉冷,參與活動的人越來越少。到最后還在堅持著社團活動的,只剩幾位老人和寧夏了。
對于有選修課的學生來說,周末呢,也不一定是周末。苗新和鄭林語兩位乖寶寶,自從大二熱血踏入雙學位的大坑,就徹底告別了雙休的美好時光。每個周六上午,她們都要在舍友們睡得正香的時候“聞雞起舞”,趕到離寢室最遠的教學樓,上法學院的雙學位課程。今天下課后,她們強撐著買了兩罐咖啡,坐在食堂等學妹寧夏,共同商討秋冬喂貓大計。
寧夏是個守時的好寶寶,11點剛到,人就出現在了兩位昏昏欲睡的學姐面前。而且,她不僅出現了…
還帶了個打眼的小帥哥!
你要整這出我可就不困了啊…
兩位姑娘瞬間來了八卦精神,立正坐好招呼人。
“夏夏,這邊坐!”
全校一共有四處貓舍,分布在東、西操場和主樓旁后的小樹林。如今社里活躍人數不多,秋冬季節流浪貓們覓食困難,需要更多的照顧。苗新和鄭林語一合計,決定給社里人每人分任務,一人負責一周的喂貓工作,直到秋冬結束。
“那這樣,原本是說寧夏、我和林語,還有今天有事兒沒能來的姚欣一人負責一星期,輪上三次冬天也差不多結束了,那既然現在學弟也想加入愛貓社,那就可以5人來輪,嘶…鄭林語你干啥呢!”苗新話沒說完就被鄭林語掐斷,她憤怒轉頭,卻在好搭檔做作的擠眉弄眼中及時get到了自己的錯誤:
“哎呀我覺得剛剛那樣分有點兒問題,這個學弟啊,你叫…”
“陳巖”
“哦對陳巖,你對愛貓社的情況還不太熟悉,各處貓舍在哪兒、貓貓們的作息和飲食偏好還不太清楚,這第一個月你就先跟著寧夏一起熟悉情況。輪過一次了我們再來做新安排。”
“好的。”
這頓飯試探的試探、看熱鬧的看熱鬧、制造機會的制造機會,三個人吃得各懷心思,只有話題中心的寧夏仿佛渾然不覺,一邊吃得津津有味,一邊淡定地和各位社友探討工作安排。
怎么會有人,對這么明顯的好感都感覺不到呢。
一個明顯有些貓毛過敏,需要戴著口罩才能不打噴嚏的男孩子,天天跟著她一起早起喂貓,她居然能單純地解讀為“陳巖非常喜歡貓貓。”
陳巖開始明白姜何想要勸他放棄的理由,那消失了兩月、眾里尋他千百度卻遍尋不著、游離在燈火闌珊處的夢中女孩,安全又危險,多情又無情。她天真赤誠,卻仿佛真的對男女之情缺了根弦兒,人際關系的分類中完全沒有“異性”“戀愛”的存在,銅墻鐵壁,刀槍不入,讓人又挫敗又抑郁。
他望向坐在身邊的寧夏,后者發現他的目光,露出一個友好又俏皮的笑容:“我就說學姐們會答應的吧。”說來奇怪,她雖態度坦蕩,陳巖卻無法從那一望無際的清澈眼神中看出任何東西。
他無奈地點了點頭,回過神來,又收獲了對面兩位學姐曖昧又了然的目光。
喜歡一個人,眼神是藏不住的。先動心的那一個,從一開始就輸了。
銅墻鐵壁又如何?山不過來,我過去。只要有耐心,他總能等到開花的時候。
“陳巖,這是鬧鬧,它喜歡吃果干,右腳受過傷,走路不太方便,搶食也搶不過住一起的團團和圓圓,你下次自己過來的時候,記得也要這樣,把它單獨叫出來喂哦。”寧夏一邊摸著貓腦袋,一邊向陳巖叮囑著。
陳巖一邊飛快的拿筆記本記著,一邊點了點頭。
寧夏盯著鬧鬧吃完飯,滿意地點了點頭,起身準備離開,“我今天有些事情,可能要麻煩你自己去下東操場的貓舍啦。有什么不懂的就在QQ群里問我們就好。”
“好的。”
陳巖接過寧夏手里的貓糧,目送寧夏離開,然后重新蹲了下來,“哎,鬧鬧,你說…她是真的沒有感覺到嗎?”
進入十二月初,BJ已經進入冬季,凜冽寒風已經將小樹林中的樹木吹成光禿禿的樹干,平添了幾分蕭瑟感。寒冷的天氣下,小可愛們的生存環境愈發惡劣。愛貓社人手不足,實在顧不過來偌大校園的各處貓舍,陳巖最近萌生出了個想法,想聯合學生會和保安室,將校園里所有的流浪貓聚集起來,開辟一個集中貓舍,并給貓貓們編號拍照制作成冊,方便愛貓社向師生和校友們宣傳募捐。
他把想法編輯成了文字發緊QQ群里,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認同和積極響應,就連一向隨緣回信息的寧夏,也難得的在群里發了一個可愛的表情。
陳巖看著那個可愛的表情,捧著電腦傻樂了半天,才在下鋪蕭霄憤怒的控訴下關電腦睡覺。
T大的學霸們執行力都是一等一的強,第二天苗新就給社員們分配了任務。陳巖是經管學院的年紀大班委,和老師及學長們關系不錯,負責聯系學生會和行政老師,苗新和鄭林語在學校最久,負責收集貓咪信息。寧夏則因為有攝影大牛的好朋友,攬下了貓咪宣傳冊的工作。
陳巖人帥嘴甜,加上流浪貓管理一向是學校保安處最為關注也最為頭疼的一項工作,他的提議幾乎沒有任何疑問地得到了學校和校學生會的支持。這屆會長出自經管學院,與陳巖私交不錯,主動提出要幫愛貓社申請1000元的項目基金。
陳巖從校辦公室里出來就往小樹林跑,這周是他和寧夏值周,此刻寧夏一定在小樹林,他等不及要把自己出師告捷的好消息親口分享給她了。
寒冬凜冽,少年人卻身心溫熱,這位十八歲一往無前的少年不知疲倦地穿越了大半個校園,才在已經落木蕭蕭不再蔥郁隱蔽的小樹林前,停下了奔跑的腳步。
他略彎著腰,大口大口喘著氣,呼出的白氣讓眼前有些模糊,他突然開始后悔自己跑過來的決定,這個魯莽的決定把他自己推向了尷尬的深淵:
不遠處,寧夏和一個男生輕輕的抱在一起,團團、圓圓和鬧鬧在安靜地吃著飯,多么溫馨的畫面啊。
原來,不解風情只是因為不喜歡啊。他陳巖,從頭到尾沒在寧夏的眼里。
轟的一聲,他聽見自己青春轟然倒塌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