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們兄弟倆離開合谷的第二天,縣令吳奎便去教堂與洋人教士交涉提出私了,法國教士胡安開口便要求吳奎嚴懲王祖梅一家,且賠償白銀十萬兩。
吳奎當即拍案而起,怒斥胡安無理。哪知胡安竟然拿起一把剪刀刺中吳奎的哽嗓咽喉,隨后對外宣稱縣令吳奎自殘脅迫他平息教徒被殺案。
教堂外等候的眾人當然不信,于是王耀庭進入教堂查看,見到吳奎倒在血中以為已被害死,便與胡安理論。
教堂內的教徒仗著人多,對王耀庭和吳奎肆意侮辱,還有教徒仗勢動起手來。
王耀庭是光緒二十一年的武舉人,多年來功夫不曾放下,三五下打翻眾教徒并且還一拳打折了胡安肋骨兩根。
打散眾教徒后,王耀庭才發現吳奎還活著,便與衙役急忙將吳奎抬回府衙,吳奎雖然清醒但喉嚨有傷無法說話,于是用筆寫出事情經過。
合谷縣縣丞不敢決斷,便一級級上報給朝廷,朝廷卻早早就接到了法國公使館遞交的狀書。
最后朝廷派出官員傳達懿旨:王耀庭縱子行兇挑動暴民鬧事,殘害無辜教徒,打傷法蘭西國教士,影響外交國事,全家十三口斬立決;縣令吳奎治下不嚴處事不當有辱國體,罷官貶民;賠償合谷縣教堂白銀二十萬兩,牌匾一塊。
聽完里長的消息,兄弟二人連夜趕回了合谷縣,當二人到達合谷時正好趕上朝廷的官員監斬王家十一口。
王耀庭雙手背縛跪在法場中,天空中細密的小雨打在他的臉上,他的一生一幕幕回映在眼前。小時被父親逼著練武、成年后考取武舉、父親去世、成親、王祖梅誕生、長大、自己和父親一樣逼著兒子練武。他看了看跪在他左邊的發妻,又看了看右邊的老母親,然后又想到了自己這一輩子行正坐端,所盼的只有一件事,學好文武藝賣與帝王家。忽然他聽到監斬臺上有人喊道:“時辰到!斬!”
法場外圍觀的人群中,王祖承死死地按住王祖梅的肩膀。王祖承年幼時父親戰死,后來母親病故,是王耀庭將其養大,視如己出。即使后來王祖梅出世,王耀庭一家依然把他當作家中長子看待,所以王祖承心中也是傷悲到了極點。
王祖梅低聲對王祖承說道。
“哥,這一切都是因為那洋人胡安而起,以后我定要找他報仇。”
王祖承低頭回道。
“祖梅,那洋人背后有朝廷給他撐腰,這報仇的事急不得,以后需找機會徐徐圖之。”
王祖梅也知道找胡安報仇這件事不能著急,只好將手中的拳頭握得緊緊的。
雖然兄弟倆都戴著斗笠,但還是有雨水從他們二人的臉上不停滑落,他們此刻唯一能做到的,也只有目送家人一程。
雨越下越大,人群很快散去,法場上最后只剩下王祖承兄弟倆。兩人本打算將家人尸首一一收殮掩埋,但突然從旁邊沖出一隊差役將二人圍了起來。
一個突兀顯眼的光頭指著他們尖聲喊道。
“就是他們!”
這人正是那天被王祖梅踢中子孫根的光頭。
“你認錯人了。”王祖承隨即對帶隊的差官一拱手。“這位大人,我兄弟二人是洪城劉氏,今日來金佛寺進香,聽聞有行刑便來瞧個熱鬧。”
差官問道。“你二人可有路引?”
光頭尖著嗓子跳腳道。“路什么引!我說他們是王家的余孽,他們就是王家的余孽。你還查什么路引?小心洋大人怪罪!那鳥縣令就是你的榜樣!”
帶隊的差官皺著眉頭把手一揮喝到。“拿了!”眾差役便要上前擒住兩人。
王祖承將王祖梅藏在身后,王祖梅卻從哥哥后腰拔出隱藏的匕首,準備沖在前面。
突然,天空中一聲炸雷響過,一道身影在眾人眼前閃過,同時所有差役手中的鋼刀都掉落在地。
空手的差役們面面相窺,只見在法場邊上多了一個頭戴斗笠的道人立在雨中。道人看著法場中滿地的尸體長嘆一聲,轉身走到王氏兄弟面前。
“你二人可是王宗英的后人?”
道人戴著斗笠,王祖承看不清道人的面容,他也沒看清剛才道人是如何將十幾個差役的手中鋼刀打落,但他可以肯定這道人身手不凡。雖然不知道這個道人與太爺王宗英是什么關系,但眼前這個情況下,也就只有這個道人才能救他們兄弟倆。
于是王祖承沒再隱瞞,拱手說道。“仙長認識我家太爺?”
道人又問道。“王宗英一脈可還有其他后人?”
王祖承將手掌伸向法場。“仙長所見,我太爺后人全在此地!”
道人點了點頭,轉頭對著差官說道。“這位大人,此二人先祖與老道有些淵源,還請大人手下留情,不要將事情做絕,給他們兄弟一條活路。”
聽到道人這么說,那光頭搶先叫道。“牛鼻子你找死,這兩個人是朝廷的欽犯,洋大人點名要辦的兇手,你算個什……”
光頭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把鋼刀從后心刺入,尖透前胸。那帶隊的差官一腳抵著光頭的后腰,手上一用力將鋼刀抽出,光頭的尸體直挺挺地摔倒在地。
“你奶奶的,什么羊大人狗大人,廢話真多。下那么大的雨非讓老子陪你釣魚,活該你被雷劈死,什么東西,我呸!道爺您客氣,這就是個糊涂案,我們心里也憋屈。幸虧老天有眼,降下天雷劈死了這狗東西,連個渣兒都沒剩,也算對得起吳大人和王大哥一家了。沒得說,這里只有道爺您和我們兄弟幾個,再沒有其他人,道爺您請自便。”
差官說完一抱拳隨即轉身離開,眾差役跟在他的身后,還有兩人抬著光頭的尸體,也不知道是不是找個坑埋了還是直接丟進河中了事。
差官的場面話說得漂亮,但王祖承王祖梅兄弟知道,無論這差官對光頭有多不滿,還是不敢惹光頭背后的洋人。要不是眼前的道人武功高深莫測,在一瞬間不知用了什么功夫,將差役手中的鋼刀一齊打落,恐怕現在他兄弟倆早就隨家人一起去了。
王祖承突然跪在道人面前磕頭道。“王祖承叩謝仙長救命之恩,但我兄弟二人已家破人亡還被朝廷通緝,如今已無處安身。還望仙長念在與太爺相識的份上大發慈悲,收留我兄弟二人。”
王祖梅也跪下磕頭道。“求仙長大發慈悲。”
道人說道。“也好,算是對老友能有個交代。只是你二人都跟著我,這讓老道有些為難。”
兩人同時磕頭道。“請仙長收留我兄弟(哥哥)。”
兩人對視了一眼,又同時說道。“還請仙長收留我兄弟(哥哥)。”
王祖承道。“此事是因我而起,我本是罪魁禍首。如今老叔一家慘遭不幸,還請仙長保老叔家一點骨血。”
王祖梅道。“不對,我才是罪魁禍首,要不是我逃學貪玩也不會至此。哥哥你是家中長子,當然是你跟著仙長。”
“好,既然我是家中長子,那你更要聽我的。我已成年,外面天地我要去闖,不可能安心修道。你年紀還小,跟隨仙長照顧仙長起居,仙長也能護你周全。”
“哥!”王祖梅一把抱住王祖承兩人大哭。
道人在一旁微微點頭道。
“好了好了,哭得老道心煩,讓你們兄弟分開也是造孽,你們倆以后都跟著老道吧。”
王氏兄弟大喜,再次伏地叩首。
隨后王祖承找了幾個窮戶多給銀錢,讓他們幫忙將王家眾人的尸身安葬。
幾天后,王祖承王祖梅隨老道來到梅山深處的一座小道觀,老道這才說起他與王家的關系。
老道名叫何道玄,幼年入道,年輕時曾遭大劫,生死一線間時被時任勇營把總的王宗英救下,在王家養傷數月。
在養傷期間王宗英對他悉心照料,何道玄雖然感激但自己還有大事未了,于是傳給王宗英一些拳腳功夫和養生之道,傷好后便告辭而去。
后來何道玄事了曾再次造訪王宗英,只是王宗英早已戰死于長毛之亂。本來王宗英已死,何道玄以為這因果斷了,不過后來無意間聽說了合谷教士案中王家全家要被問斬,便動了相救的心思。梅山雖然離合谷不遠,但何道玄得到消息的時候還是晚了,所以這才晚到一步。
到了道觀之后,因為王祖承王祖梅二人還在朝廷的通緝中,老道便將二人的名字改了,王祖承改名王元,王祖梅改作王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