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曾飛
全世界一片黑暗。我站在屋檐下,一個人哭。雖然天上有月亮,但是決定大地明暗的是那些飄動的黑云,它們抹黑月亮,它們的影子被爸爸和宋老師稱作黑夜。
我的淚水是被油火燒出來的。
睡眠不足促進了我的遲鈍,以致于菜油長時間在火爐上冒煙。菜油一怒之下燒起來,燒出我的眼淚。手足無措之下,我踢倒油鍋,除了流淚,不知道該干什么。
玷污月亮之后,黑云以笑容的形態離去。我朝著月亮哭,用眼淚傳達委屈。作為一個10歲的孩子,我每晚要在作業本上寫到11點。早上6點起床,一個人做飯,一個人在黑暗中走向遙遠的學校。自從我6歲學會做飯,爸爸媽媽就再也沒回來過。我一個人悄悄地生長。
我的委屈溢出我幼窄的心靈,流向月亮。冰涼的月光浸在我婆娑的淚臉上,月光被淚水打濕后,落在草叢里,成為一顆露珠。月亮沒有因為一個小男孩的哭泣而改變方向。我已經知道月亮是圍著地球轉動的,盡管有時候看起來太陽和月亮都是一樣大的圓餅,但是我知道月亮比太陽小。我的淚水中除了鹽分,還有委屈和恐懼。到學校后,生詞的聽寫將是一次生死未卜的征戰。
我撿起被我踢翻的小鍋。沒時間吃飯了。天麻麻亮,這比全黑更可怕。我和書包走進似明非明的天空下,大地上的一切都只能顯出它們黑黑的輪廓,看不清真實的內容。不論什么顏色的東西,一概是黑色的輪廓。一路上,到處是我最害怕的山鬼,大得像黑黑的墳山。遠處還有獅子、駱駝、大羊、大牛……我只有它們的腳趾大,它們處在酣睡中,我必須小聲呼吸,小聲走路,不能吵醒它們,不能看它們,我最擔心它們聞到我的肉味。路邊是一只只瘦骨嶙峋的樹妖,它們有無數只手臂,細而長,可以從很遠的地方伸過來捏住我。我還看見一個女妖在似明非明之下露出青色的獠牙。我是不是走得太遠,走過了學校,走出了地球,來到另一個世界?我幼小的想象力在那時得到充分鍛煉,我的心臟也在劇烈跳動中鍛煉出強勁的心肌。地球媽媽是不是轉錯了方向?一定是地球媽媽錯把另一面的妖獸轉到了我們人類這一面。是不是地球媽媽轉暈了,迷路了,把我們轉到了離太陽最遠的地方,所以總是不見天亮?雖然我的身體很小,但是我開始擔憂地球媽媽。
為了上學,我繼續行走在猛虎、蛇妖、大墳下面,它們遠遠地懸在半空,但是它們很快就近在眼前,我踮著腳,埋著頭,摁著胸口走,生怕劇烈的心跳聲吵醒它們。它們卻一直若即若離地嘲笑我,笑聲如同青蛙和蛐蛐的混合叫聲,但是沒有青蛙和蛐蛐的親切感,它們的笑聲古怪而恐怖。
下雨的時候,我還會被一些路鬼摔來摔去,滿身的泥水是路鬼的唾沫和鼻涕。天漸漸亮了,看來地球媽媽沒有轉錯。那些山鬼和樹妖變成山和樹。獅子變成獅子山,駱駝變成駱駝山。它們在夜里是魔鬼,天亮后被太陽點穴,成了一匹匹的死山和一棵棵死樹。
我到了學校,完成一次上學。
每天如此。這是我的生長過程。
我相信,在這樣靜悄悄的上學途中,我會悄悄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