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為貪得一口美食,凡葉兒偷偷搓著斗篷下冰涼的小手,生怕被畫眉察覺。
與配料講究的臘八粥相比,她更喜愛簡單的赤豆湯圓——紅豆加湯圓,足以。
來時,千叮萬囑交代了白訣要記下路程。若是再招惹到這位少爺,她可耐不住性子去低眉討好了,瞧那一路繃著臉的模樣,真真想踹上一腳,方能解氣。
欸,差點又忘了!
她才五歲,還是得乖乖恪守娃娃的本分。
凡葉兒快步跟緊。
蘇葉見小家伙追了上來,高昂起頭,唇邊不由掛起一抹微笑。
榮興酒樓。
春燕緊擰著雙眉,不時的往里探頭。
若是在新樂縣,老爺那就是最大的官兒,定沒人敢如此取笑她。瞧著門口眼高于頂的兩人,她癟了下嘴退到一旁,看門狗罷了,呸!
落日的余暉映紅了天邊,天色漸漸暗沉下來。
四皇子的身影終于出現,春燕激動不已,張口就大喊出聲:“公子!”
譙鴻正要踏進榮興酒樓,聞聲止住了腳步。
眼前之人一襲云紋錦袍,佩金帶紫。春燕沒了方才大喊‘公子’的膽魄,低下頭掏出書信,結巴道:“公……公子,這是我家小姐給您的。”
譙鴻不語,不記得她口中的小姐是為何人。
身后的隨從曾呵斥過春燕,上前接過書信雙手奉上,附耳道:“四殿下,這婢女口中的應是那日在雀兒街撞到的小娘子。”
譙鴻從隨從手中接過書信,一目掠過。
“十一與君巧相識,雀兒街前似昨日。
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
字里行間皆是愛慕之情,毫不避諱,還真是個膽大肆意的小娘子!
可惜了,年紀尚小了些!
不過,那日嫵媚的嬌柔模樣,在腦中逐而清晰起來……
譙鴻握著折扇輕輕拍打著手心,一下又一下,嘴角慢慢勾起一絲嘲弄,伸手把折扇遞給不敢抬眸的春燕,道:“將此物給你家小姐。”繼而轉身進了酒樓。
四皇子,這可是四皇子所賜,春燕捧著折扇,舌撟不下不敢置信。
她傻傻笑著,沉浸在驚訝和喜悅之中……
然而,一輛馬車內,正有人注視著方才所發生的一切。
蘇葉放下車簾,冷聲對著福康吩咐道:“把她帶上,一道回府。”
“是,少爺。”福康領命,徑直走向春燕。
蘇府,濯清院。
春燕瑟瑟發抖跪于地上。
桌案上擺放著一柄折扇,蘇夫人面含怒色。
整個廳堂內鴉雀無聲。
“夫人,表小姐到了。”丫鬟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蘇夫人斂眸,“叫她進來。”
丫鬟曲膝,“是。”
秦月箏不知喚她所為何事,溫婉含笑緩步進入廳堂。
忽而瞧見春燕,心底驟然緊縮,捏緊了帕子,恭恭敬敬行禮,“姑母。”
好一聲親切的‘姑母’,蘇夫人只覺聽著寒涼。
因著沒有女兒,自小對這個侄女她便百般疼愛,不曾虧待半分。此次來京更是費勁心力幫著物色人選,處處為她著想。
蘇夫人一拍桌案,厲聲便問:“為何吩咐春燕去榮興酒樓?”
秦月箏悄悄抬眸掃視一圈,瞧見凡葉兒披著斗篷,一看便知從外而歸,立時明白春燕為何在此。
她不動聲色轉回視線,開口解釋:“那日和葉兒妹妹去雀兒街時,一男子險些將我撞倒,又怕傷了覺察不出,便說日后可去榮興酒樓尋他。”
蘇葉低頭看向凡葉兒,眼神似是詢問。
凡葉兒一臉懵,搖頭不知此事。
“難道蘇府給你請不起大夫?”怒吼聲驟然響起,蘇夫人深吸一口氣,強壓下憤怒,“傷著哪兒了?”
“并未受傷。”秦月箏微垂著頭,看不出表情。
現下秦月箏所說與春燕一致,蘇夫人繼續發問:“那為何仍要去?書信是何內容?”
書信竟也被發現,秦月箏驚愕,忽而轉念一想,好在信中所寫春燕并不知曉,語氣稍顯平靜的說道:“今日在靈安寺,方才得知那人竟是四皇子。四皇子身份尊貴,乃是龍血鳳髓,玉葉金柯……”
聽至此,蘇夫人冷“呵”一聲,更覺得今日自己提及姜學士之事可笑,怕是這個侄女壓根就瞧不上這門親事吧。
秦月箏抬眸,見蘇夫人的臉色越發難看,不禁慌忙垂眉,“我倒是無礙。可是,若四皇子因我而受傷……所以才書信……”
蘇夫人瞬間怒氣上涌直接打斷她的滿口胡謅,伸手將折扇狠狠甩在地上,冷眼質問:“若是平常書信,四皇子又怎會贈你信物!”
瞧見折扇,春燕渾身猶如篩糠般顫抖起來。
而秦月箏卻不為所動,方才緊張的情緒消散全無,直勾勾盯著腳邊的折扇,眸中泛起意外之色。
“你小小年紀,竟然就敢與人私相授受!”蘇夫人見秦月箏臉上毫無悔意,吩咐道:“來人!”
在門外守著的一眾丫鬟,全都進了廳堂。
“把這主仆二人拖回去,沒我的吩咐不準放出來。”蘇夫人的語氣冰冷如霜。
兩個得力的丫鬟走至秦月箏面前,福身道:“表小姐,得罪了。”隨即一人一只胳膊,架起秦月箏便要往外走。
突然,秦月箏拼命扭動胳膊掙扎起來,放聲尖叫:“滾,放開我!”聲音尖銳刺耳,如利刃劃石刮破耳膜。
春燕那低垂的腦袋幾乎貼在了地面。
秦月箏纖瘦的身子不知哪來的力氣,猛然將桎梏她的兩人掙脫開,轉身撿起折扇,雙手緊握,臉上浮現出詭異的笑容,“這是四皇子贈我的折扇,是我的……我的……”
兩個丫鬟被秦月箏突如其來的舉動一時唬住。
蘇夫人怒不可遏,立時起身,顫抖著手指著秦月箏,滿心失落,“你既想攀龍附鳳,不滿意姑母為你所選之人,那便就此作罷!”轉而目光凌厲,又看向兩個丫鬟,聲音陡然拔高,“把她的行李也一并收拾了,明日一早便送回新樂縣。”
見蘇夫人大發雷霆,兩人忙應聲上前,死死拽住秦月箏又接著往門外拖去。
就在這時,秦月箏驀地伸手扒住門框,指甲摳著木板,發出刺啦——刺啦——撓心撓肺的聲音。扭頭瞪著凡葉兒和蘇葉的方向,眼神中透著兇狠,瘋狂得不斷嘶吼:“都是你,都是你……”
凡葉兒嚇的身子往后一顫,未曾想往日里輕言細語的秦月箏會這般猙獰恐怖。
蘇葉伸手扶住了凡葉兒的肩膀。
秦月箏極盡癲狂的聲音漸漸淡去,廳堂內恢復了方才的寧靜。
蘇夫人單手撐著額頭,雙目緊閉,久久不語。
“母親。”蘇葉面露擔憂。
蘇夫人睜開雙眸,瞧見凡葉兒如泥塑娃娃般戳在那兒,緩緩開口:“先領著小葉兒一道下去吧。”
而后,凡葉兒渾渾噩噩隨著蘇葉走出了濯清院,內心感慨萬千。
“沒事吧?”蘇葉忽而駐足。
凡葉兒輕嗯一聲,不禁擔心,“蘇伯母應是很難過吧?”
蘇葉訝異,沒成想小家伙都比那個嬌弱的表妹關心母親,“母親她早些看清未必不是好事,緩和幾日應就無事了。”
凡葉兒琢磨也是,既然秦月箏早有攀權附貴的心思,許是旁人也很難改變,只是可惜了蘇夫人的一番苦心。
還有,回想起秦月箏方才那狠厲的眼神,她不由裹緊了斗篷,忍不住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