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州城樞使巡邊~東窗下夫婦密謀】
話說一日清早,岳飛吃了飯,只著便裝,喚了涂欽炎虎、公冶望雕相隨,在杭州游覽名勝古跡。忽地來至錢塘江邊,望了一望江水,見月輪山上有一古塔,乃七層八角塔樓。便問二人道:“此塔何處?”公冶望雕道:“小僧年少時,曾來杭州。州中有三塔:六和塔似將軍,保俶塔如美人,雷峰塔若老衲。此便是六合寺塔,當年掛搭在此。”涂欽炎虎道:“貧道雖未來過,也曾聽聞。”岳飛道:“即是有緣,可一同游。”三人拽步上山。辰時早到得六合寺前,先來喚門,通了姓名。寺內長老得知,命寺內撞鐘擊鼓,引著首座、都寺、監寺、維那、知客、眾僧,出來迎接,向前與岳飛三人施了禮。岳飛看那長老,但見:
羅漢面容,笑時亦顯豪氣崢嶸;金剛身軀,立地真似擎天一柱。佛珠佛語,不問蒼生;僧衣僧鞋,縫補猶新。落發五臺,曾在梁山多出戰;龍行虎步,原是殺人放火徒。
這長老正是“花和尚”魯智深,年過六旬,須眉盡白,現今喚作“大德長老”。魯智深出得門,開問道:“哪個是岳飛?”岳飛道:“俺便是岳飛,特來上剎參禪。”魯智深笑道:“有生之年,尚能一見同門師弟,幸甚、幸甚。”岳飛道:“大師父,何故如此說?”魯智深道:“恩師周侗曾有書信往來,說及晚年收得弟子岳飛,故而記得。”岳飛道:“原來如此,但不知大師父是哪一位師兄?”魯智深問道:“你我素未謀面,可曾聽聞梁山魯智深?”岳飛道:“何止聽聞,那人與我同師學藝,正是岳某師兄,莫不是你么?”魯智深笑道:“俺便是‘花和尚’魯智深。曾隨梁山宋公明哥哥征討方臘,方臘平后,我與林沖、武松便隱居于此。盧俊義師兄隨軍還朝,遭奸臣所害,宋公明亦如此結局。我在此日久,原來寺里長老見我勤懇,圓寂前將偌大的寺廟托付與我,因而做了現今長老。”岳飛聽罷,納頭便拜道:“師兄在上,受我一拜。”魯智深急扶起道:“自家兄弟,不需多禮。”智深身后轉過一個頭陀,笑道:“你認得這個師兄,如何不認我?”岳飛再看那人,五旬開外,是個披發的行者,但見:
金戒箍,光芒燦燦;骨數珠,欺銀勝玉。直眉闊面,眼中隱兇光;身高八尺,堂堂鐵筋骨。展臂膊,貫能擒龍伏虎;張開口,平吞萬馬千軍。雖在佛前敲木魚,身外也露滲人威。
魯智深引薦道:“此是‘行者’武松,亦汝師兄。”岳飛慌忙再拜道:“久聞打虎師兄,今日幸見。”武松急來相扶。岳飛見武松單臂來扶,問道:“師兄怎地如此光景?”武松遂將征方臘傷殘一段講過。岳飛嗟嘆不已。武松問起身后何人,岳飛遂將涂欽炎虎、公冶望雕引與智深、武松相識,卻如相見恨晚。魯智深直請岳飛三人至方丈,一同坐定,請品禪茶。智深喚過一個侍者道:“去喚林居士來,只說有貴客到。”又動問岳飛道:“向聞師弟屢敗兀術,因柘皋之戰,論功行賞,解了兵權,是真么?”岳飛道:“何談論功行賞,實是秦檜議和,恐諸將不服,故而賺了兵權。”武松道:“我早聽說秦檜可恨,與宣和六賊一般。”正說話間,林沖入堂,問道:“貴客是誰?”岳飛再看林沖,雖年逾花甲,仍虎軀威猛,但見:
一張臉猶如古月,兩只手宛似青銅。眼里滄桑盡顯,胸中武藝超群。廣袖寬袍,青氅墨履。須發盡白,儼然伏波在世;聲若洪鐘,真乃廉頗當年。
魯智深、武松起身,與岳飛道:“此位就是林師兄。”岳飛見說,拱手做禮,說道:“今日幸與兄長相見。”林沖慌忙扶住道:“不知足下姓名?何故如此錯愛?”岳飛道:“小弟岳飛,尊師周同。”林沖驚道:“莫不是收復了半壁江山的岳鵬舉?”武松道:“果真是他。”林沖道:“不知何風,將師弟吹到荒山?”岳飛道:“原也無意,只是信步到此,不想機緣巧合,一發的都見了。”師兄弟四人說至晌午,魯智深令典座備了齋飯,一同吃了。齋后,四人又品了一回茶,閑談至下午。岳飛自在身邊摸出黃金十兩,又問涂欽炎虎、公冶望雕借了十兩銀子,一并的要送與林沖師兄弟三人。智深卻不肯收,推諉半晌,堅持不過,只得收了,做寺里香火錢。閑話時,岳飛道:“今日冒昧到此,多有討擾,禮物甚輕,師兄休怪。”林沖三人都道:“自家兄弟,休言討擾。”岳飛又道:“恩師周同在世時,曾言收徒八人,我為最小。今日有幸見到幾位師兄,愿相討一棒,增些見識,不知肯否?”魯智深道:“俺心已向佛,使不得器械,武松師弟又傷殘臂膀,不能隨你心愿。林師兄本事高我二人,央浼他便了。”岳飛卻問林沖道:“師兄,曾聞你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鵬舉斗膽,相討一棒,望師兄了卻心愿。”林沖謝絕道:“老夫年事已高,槍棒生疏,恐力不從心。”岳飛相請道:“師兄休要過謙,你我點到為止。”魯智深、武松打哄道:“岳師弟來此不易,你且將出本事來,與他看看。”岳飛起身至林沖面前,打躬道:“師兄,請了。”林沖見躲不過,只得與岳飛、智深、武松、炎虎、望雕、眾僧,一齊都哄出寺前空地上。武松讓侍者揀了兩條白蠟桿僧棍,交付二人使用。岳飛要見林沖武藝,把棒來盡心使個旗鼓,吐個門戶,喚做“猛虎抬頭”。林沖橫棍在手,也使個門戶,喚做“仙人指路”。岳飛叫一聲:“以棒做槍,師兄賜教。”說著,大踏步,使棒蓋下來。林沖拖棒一退,岳飛掄棍趕來。兩個在夕陽下寺廟中交手,盡展所學,真個精彩。但見:
同師學藝,來較高低。棍做槍來,好似哪吒鬧海抽龍筋;槍做棒時,宛如華光嗔怒鬧天庭。形比蛟龍,勢賽猛虎。棒似蛟龍翻海浪,棍如猛虎嘯山林。龍鳳相爭一片云,獅虎共搶半分肉。
二人使了五六十合棒,林沖、岳飛旗鼓相當,各自停了手,擲棍于地,林沖大笑,攜住岳飛的手,與智深等人再入堂上,吃茶閑話。紅日西沉,漸漸天晚,師兄弟四人并炎虎、望雕同吃了齋飯,將所歷的事說至半夜,屋外電閃雷鳴,大雨如注。智深安排床鋪,讓岳飛三人歇了。次早,洗漱罷,典座又早擺上飯來,請岳飛三人吃了,林沖三人便邀岳飛三個登六合塔,六人都來到頂樓。岳飛見那遠處錢塘江波瀾壯闊,唯有漁夫搖櫓行舟,近處山林郁郁蔥蔥,人煙稀少,甚是感慨。六人下了塔,岳飛又隨三個師兄觀看山景,涂欽炎虎、公冶望雕夸贊不絕,便有隱遁之心。當日天晚,又歇了一宵。明日早飯罷,岳飛辭別三位師兄道:“恐朝中有事,尋我不到,就此拜別。”魯智深、林沖、武松相送出門,直到山下。岳飛將行,涂欽炎虎、公冶望雕同向前道:“我二人昨日與魯大師商議定了,在此寺中安度余生。”岳飛錯愕道:“你二人不隨我去了么?”公冶望雕道:“小僧得智深禪師另起一個法名,喚作澤一。前時我等隨楊幺造反朝廷,多蒙將軍恩赦,感德至今。我二人本是出家人,殺戮半生,造孽頗深,而今幡然悔悟,念頭已灰,望樞副恩許,當感恩不盡。”岳飛道:“也罷,你二人執意如此,我不敢強留。”又嘆道:“我本意也是如此,歸隱山林,奈何朝廷不許。”乃與林沖、魯智深、武松一一作別,師兄弟四人,悒怏而散。
時至五月,朝廷置兩淮、江東西、湖廣京西三道總領軍馬錢糧官,仍掌報發御前軍馬文字,賻恤戰沒將士。一日,趙官家把玩韓世忠所獻克敵弩,對秦檜道:“韓世忠宣撫淮東之日,與敵人交戰,常以此弩得勝。朕取觀之,確實工巧,然猶未盡善。朕籌畫累日,遂增二石之力而減數斤之重,今方盡善,后有作者,無以加矣。”秦檜阿諛道:“百工之事,皆圣人作,非諸將所及也。”官家聽了,呵呵大笑,拜秦檜左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樞密使,進封慶國公。徽猷閣待制洪皓,在金國求得皇太后手書,遣布衣李微送至江南。趙構大喜,因御經筵,謂講讀官道:“不知太后在北方十數年過的如何?雖遣使百人去金國,不如太后一封手書送來。”遂升李微做官。秦檜將要議和,遂請趙構下詔令韓世忠候御前委使,岳飛同張俊往楚州措置邊防,總率淮東全軍,還駐鎮江府。趙官家先令二人見秦檜于政事堂。秦檜道:“你二人去楚州捃摭韓世忠軍事,小心自衛。”張俊聽了,只是眨眼,不發一言。岳飛慨然道:“公相命我二人自衛,究竟為何?”秦檜見岳飛有此一問,愣了一愣,皺眉怒道:“激楚州之軍,使為變亂,因而令韓世忠得罪!”岳飛聽罷,勃然大怒,厲聲道:“若使岳飛搜羅同列之私,公相豈不看錯人了么?”說罷,起身而去。張俊見岳飛獨自去了,與秦檜道:“岳飛這廝不識時務的人,恩相不到得和他一般見識。且請息怒,吾愿聽計。”秦檜余怒未平,呷了兩口茶,知張俊貪婪,可以利動,乃低言數語道:“日后罷諸將之兵,盡付與你,可否?”張俊拱手道:“下官為恩相馬首是瞻。”秦檜又說道:“雖然如此,你須贊我和議之說,有不服者,罷其兵治罪。”張俊道:“恩相之事,便是張俊之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亦別了秦檜,出尋岳飛,同至楚州,已是六月。張俊曾為劉子羽之父劉韐部曲,劉韐對其器重,知劉子羽責授單州團練副使,去楚州途中上書言于趙構,力薦劉子羽才能,復劉子羽右朝請大夫、知鎮江府,兼沿江安撫使。張俊主和議,與秦檜意合,帝眷之厚,凡所言,朝廷無不從,薦人為監司、郡守、帶職者甚眾。
張俊、岳飛至楚州巡視邊防,中軍統制王勝引甲軍而來。有人告張俊道:“王勝有謀害樞使之意。”
張俊心懼,使人問之:“將士何故擐甲?”
王勝道:“樞使來點軍,不敢不貫甲。”張俊命卸甲,然后見之。
岳飛與張俊視察韓世忠軍馬。張俊知韓世忠違忤秦檜,對岳飛說道:“官家留世忠于行在,秦相令我等分其背嵬軍,朝廷意可知也。”
岳飛斷然道:“不然,世忠歸朝,楚州之軍,即朝廷之軍。國家所賴以圖恢復者,目下只有我三人。萬一主上復令韓太保典軍,我等還有何面目見之?”張俊大不悅。
岳飛視兵籍,始知韓世忠止有眾三萬,而在楚州十余年,金人不敢攻,猶有余力以侵山東,為之嘆服。時統制河北軍馬李寶戍守海州,岳飛呼至楚州,慰勞甚悉,使下海往山東牽制,李寶焚登州及文登縣而還。
張俊、岳飛同行楚州,登城巡視。張俊道:“昔日趙立守楚州,城郭被金人破壞甚重,后韓世忠駐軍在此,雖有修葺,也大不如前,當修城守備,只怕金人再來。”
岳飛道:“此地可操練兵馬水軍,當戮力以圖恢復,怎能先思退保之計?”
張俊艴然變色,言道:“你岳飛原本不過是我帳下偏將,今日卻好大的官威!”因岳飛之言,遷怒于二候兵,以微罪斬之。
岳飛與張俊不歡而別,入城祭奠趙立英靈,至趙立廟內,望著神像,焚香叩拜,禱念道:“趙太尉忠烈勇猛,天下皆知,只恨岳飛不能相識,今日有幸進獻香火,聊表寸心。當年非我不救楚州,實為劉光世不發救兵糧草,力所不及,公若在天有靈,當保佑我圣宋國泰民安,收復舊疆。”
過數日,韓世忠軍吏景著與總領胡紡言道:“張、岳二樞密來楚州,必分世忠之軍,若分世忠軍,本要無事,卻是生事。”
胡紡上告朝廷,秦檜令騎兵擒捕景著下大理寺,將以扇搖誣陷韓世忠謀反。
岳飛嘆道:“我與韓世忠同為朝廷之臣,而使之無辜得罪,不忍于心!”修書一封,令心腹小校,騎快馬相告韓世忠,秦檜之意。
韓世忠在臨安府邸,見岳飛書信,大驚道:“秦檜老賊,要害我也!”急忙入宮面圣自明,伏地辯道:“臣一片忠心,日月可知,天地可鑒,絕無謀反之心,官家為何只聽秦檜之言,要殺老臣!”
趙官家問道:“卿何出此言?”
韓世忠回道:“張俊到楚州,想與岳飛分我背嵬軍,軍吏景著只因說分軍恐怕生亂,便被秦相遣甲士數十捉到大理寺去,擇酷吏治獄,欲讓景著誣陷老臣謀反,幸虧岳飛及時書信告我。不然,難見龍顏了。”
趙官家聽了,驚呼道:“竟有這種事!汝自回去,朕來日上朝,問秦檜這事。”
次日,宰執奏事,趙官家詰問秦檜道:“秦相為何捉了楚州軍吏,誣告韓世忠謀反何意?”
秦檜不知官家有此一問,驚道:“無有此事,官家聽誰說來?”
趙官家慍道:“當然是韓世忠到御前說的,焉能有假?”
秦檜道:“景著對分軍之事不合,恐有別心,故而送大理寺勘問,絕無誣陷之說。”
趙官家道:“既然如此,放出景著,免得世忠疑心,日夜不安。”秦檜沒奈何,只得讓人放了景著。于是,景著止坐妄言,追官杖脊,黥面流配吉陽軍,而分軍之事,卻不再提。
張俊在楚州得知,深恨岳飛,遂揚言岳飛議棄楚州,且密以岳飛報世忠事告秦檜,秦檜大怒。
張俊則以海州在淮北,恐為金人所得,因命毀其城,遷其民于鎮江府。人不樂遷,莫不垂涕。張俊遂總領韓世忠之兵還鎮江,惟背嵬一軍赴行在。
六月下旬,罷太保、三京等路招撫處置使、雍國公劉光世,為萬壽觀使。金人始渝盟,劉光世曾請以舒、蘄等五州為一司,選置將吏,宿兵其中,為籓籬之衛。諫官萬俟禼言:“劉光世欲以五州為根本,將斥旁近地自廣,以襲唐季籓鎮之跡,不可許也。”及三大將既罷,劉光世入朝,因引疾乞祠。
帝謂大臣道:“劉光世勛臣,朕未曾忘。聞其疾病中甚是無聊,昨日以玩好物數種賜之,光世大喜,秉燭夜觀,幾至四更。朕于宮中,凡玩好之物,未嘗經目,止須賜勛舊賢勞耳。”劉光世既罷,遂寓居永嘉。
秦檜上《徽宗實錄》,遷少保,加封冀國公。進修撰以下各一官。以翰林學士范同參知政事,中書門下省檢正諸房公事魏良臣權尚書吏部侍郎。張俊、岳飛也已回朝。乃以少師、樞密使、濟國公張俊為太傅,進封廣國公,賜玉帶,以張俊首抗封章請歸部曲也。以張、岳二人議事不和,張俊復往鎮江措置事務,岳飛留行在。
一日,秦檜偽造兀術書信,至御前稟道:“兀術縱莫將、韓恕二人自涿州歸宋,要與我朝議和,但岳飛殺其女婿之仇,不可不報,必殺岳飛,而后和可成也。”
官家對大臣道:“此殆上天悔禍,敵有休兵之意爾。”
秦檜道:“每恨敵情難保,未能仰副陛下憫亂之意,今日敵人愿講和,幸事。”而后辭了趙構,歸家喚其妻王氏于東窗下,密謀道:“我本意將韓世忠下獄,奈何岳飛作梗,如之奈何?況且北邊金兀術有書信來,必殺岳飛,方能和議。”
王氏笑道:“汝為宰相,卻無計較?岳飛愿做好人,可先除之后快。”
秦檜問道:“怎地下手?”
王氏笑道:“這有何難?可使與岳飛有恨之人,上書彈劾,罷其樞密副使,而后再使其下統制誣其謀反,罪可定矣。”
秦檜大笑,夸贊道:“夫人女諸葛也。”秦檜亦以岳飛不死,終梗和議,己必及禍,岳飛自楚州歸,始定計殺岳飛矣。
秦檜以右諫議大夫萬俟禼與岳飛有怨,讓萬俟卨早朝彈劾岳飛,疏言:“樞密副使岳飛,爵高祿厚,志滿意得,平昔功名之念,日以頹墜。今春敵兵大入,趣飛掎角,而乃稽違詔旨,不以時發。久之一至舒、蘄,匆卒復還。幸諸帥兵力自能卻敵,不然,則敗撓國事,可勝言哉!比與國列按兵淮上,公對將佐謂山陽為不可守,沮喪士氣,動搖民心,遠近聞之,無不失望。望免岳飛副樞職事,出之于外,以伸邦憲。”
帝謂大臣道:“岳飛倡議不修楚州城,因將士戍守山陽過久,欲棄之。岳飛意在附下以要譽,朕能有什么可說?”
秦檜道:“岳飛之意如此,朝廷內外或許未知。”岳飛得知,累章請罷樞柄。
右諫議大夫萬俟禼既劾岳飛罪,未報。秦檜又使御史中丞何鑄、殿中侍御史羅汝楫復交疏論之,大略謂:“岳飛被旨起兵,則略至龍舒而不進;銜命出使,則欲棄山陽而不守。以飛平日,不應至是,豈非忠衰于君邪!自登樞筦,郁郁不樂,日謀引去。嘗對人言:‘此官職,數年前執政除某而謀不愿為者。’妄自尊大,略無忌憚。近嘗倡言山陽之不可守,軍民搖惑。使飛言遂行,則幾失山陽,后雖斬飛何益!乞速賜處分,俾就閑祠,以為不忠之戒。”萬俟卨章四上,又錄其副示之。朝廷遂罷少保、樞密副使岳飛復為武勝、定國軍節度使,充萬壽觀使、奉朝請。岳飛不死,秦檜不肯干休。
那秦檜、張俊又謀以張憲、王貴、王俊皆岳飛將佐,使其徒自相攻發,因及岳飛父子。秦檜又諭張俊令劫王貴、誘王俊誣告張憲謀還岳飛兵。命軍器少監鮑琚去鄂州,根括宣撫司錢谷。
張俊得了秦檜鈞旨,乃招王貴至鎮江,問道:“去歲潁昌,汝臨陣怯戰,岳云將事告知岳飛,岳飛大怒欲斬汝,得諸將求免,仍脊杖四十,可有此事?”
王貴道:“卻有此事,不知樞相何意?”
張俊道:“話不長說,岳飛惡了秦相,必欲除之,汝乃岳飛統制官,可有憑證使其有口難言?”
王貴道:“岳公為大將,免不得賞罰用人,此乃常理,我若因此為怨恨,則軍中怨恨者多矣。”對張俊一拱手,便要離去。
張俊大喝一聲:“來時容易,去時則難。”兩邊各撞出二十軍健,將王貴一頓棍棒,打翻在地,繩捆索綁。
張俊又道:“汝若識時務,須不連累家小。”
王貴只叫道:“岳萬壽實不曾有罪。”
張俊怒道:“你這廝好個賤骨頭,今日先把你下在牢里,明日差人取你家眷,一并收押。”
王貴聽了這話,只得叫道:“樞相且慢,只有一句,我親耳聽得,或可為證。”
張俊道:“何話?”
王貴道:“岳飛曾言:‘己與太祖俱三十歲建節’。”張俊聽了大笑,令人與王貴松綁。
張俊又招鄂州前軍副統制王俊,誘道:“汝雖為岳家軍統制,實乃國家將士,朝中秦相掌權,汝建功立業,就在今朝。”
這王俊自出身以來,無非以告訐得官,軍中綽號“王雕兒”,雕兒者,擊搏無義之稱。以奸貪屢為張憲所裁,本是個吃里爬外的人。
王俊聽了張俊這話,便曉了八分意,拱手道:“王俊不才,愿聽教誨。”
張俊問道:“你可有讓岳飛下棘寺的證據么?”
王俊想了想,躬身回道:“小人曾隨岳飛自鄢陵撤軍,夜晚路過一個寺廟閑坐,岳飛當時拔劍出鞘,問眾人‘天下事終將如何’?我等皆不敢答,只有張憲回一句‘天下事在相公處置耳’,恐怕岳飛圖謀不軌,要學太祖陳橋兵變。”
張俊又問道:“當時都有誰在場?”
王俊道:“岳飛、王貴、張憲、董先、還有小人,共五個。另有淮西之戰,岳飛曾言‘官家不修德’一語,諸將環立在側,都可作證。”
張俊聽了,哈哈大笑,乃自寫狀詞交付王俊,說道:“我這里有一篇張憲謀據襄陽為變的證詞,你只把去首告王貴,使王貴捉執張憲。便是大功一件。”乃把證詞交與王俊。
不知后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