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死丫頭心里指不定怎么罵他,李鼎還是轉念一笑,示意她入座,他并不希望她受到關注。
岑珺坐在不起眼的角落,柳落在一旁給她介紹各色人物和禁忌。
“剛剛真是要嚇死奴了!姑娘可不能再這般放肆。這里是京城,你剛剛那番話,往大了說足以治死罪。還有姑娘這身衣服…深藍亂紫!”柳落上下打量岑珺,嘆了口氣,又道:“算了,應該沒事的…”
岑珺感嘆京城規矩多,休說不能對李鼎隨意,就是柳姐姐這般有才華的大美人都像賤婢一般的存在。
李鼎想起容雍的話,問:“你剛剛說什么?野味?”
“純天然無污染,我都能聞到她身上那股土味。”容雍瞟了岑珺一眼,瞇住眼,長長的嗅了一口
這…算是夸人嗎?李鼎皺眉想一想:“她姓岑,行三,是東海食府老板娘的侄女。”
容雍:“岑三身姿矯健,走路板正,一看就是長于鄉野,跟京里這些煙視媚行的貴女完全不同類。京女走的是蓮步,跨出去的步子都丈量過;笑起來,唇角的弧度都照著銅鏡反復比對,除了高矮胖瘦各不同,行為舉止無一不雷同。”
李鼎的目光朝堂下一掃,董詹事、杜少府、衛亭侯、劉博士等少時玩伴分別向他敬酒。貴女們見他望過來,有的淺笑伏身,有的來不及收住吃吃笑的嘴臉,趕緊低下頭以帕掩面。那幅度…還真是一樣…
李鼎已經喝得微醺,眼前的衣香鬢影、人影重重,他卻能輕而易舉的從中找出一抹藍,不在顧忌,放肆欣賞。
容雍:“你再看岑三,脖子比臉還白,步履沉穩,身板結實,這是長期在野外跋涉造成的。從她進門到現在,沒有一個人跟她打招呼,應該是沒有官籍,而且才進京不久。她不巴結,也不趁機釣個金龜婿,這么純…很難得呀!”
少時的情誼是最真最難忘的,雖然大家多有變化,簡簡單單幾句話便找回了熟悉的味道。
李鼎摸了摸棱硬的下巴,這家伙對女子研究的夠透徹,并不像哥哥說的那樣,于是問:
“你不是不喜歡女人嗎?”
容雍一記冷眼射向李鼎:
“去你的!本座不喜歡女人,難道喜歡你呀?”
李鼎瞧著容雍,這騷包這身博山紋珍珠白外袍,用料是一種叫做‘月光錦’的貢品,博山圖是京城第一才女容齡,也就是容雍親妹手繪。配上他這般修長的身姿,清雋的面容,儀態風流,堂下這群貴女都黯然失色。
“兄弟,我走了七年,你這七年守身如玉,連侍妾都不納,很難不叫小弟多想!我可警告你:雖然你長得比姑娘還清秀,到底還不是個姑娘,不要對本侯有非分之想!”
容雍操起手邊的筷子朝李鼎面門一擲
“去你的!你這垛黑炭,我府上的狗都嫌你黑!”
李鼎一閃,輕松躲過,筷子沒入他身后的墻壁半寸。
容雍已經很多年沒有這么放縱自己。他是容相的唯一的兒子,那個幾乎沒有缺點的丞相,對繼承人的要求非常苛刻。在容雍很小的時候就被要求通文達藝,除太學之外,家里還請了五位夫子傳授各類知識,小小年齡就端得老成持重。這不,才一會兒功夫又正經起來。
“我們這樣的身份,煙花女子不能碰,太掉檔次;正經人家的女兒又碰不得,得娶。娶吧…總不能隨隨便便。納妾倒是可以隨便,你瞧這些同手同腳的…”說到這,容雍湊近李鼎壓低聲音,笑得很邪魅:“我懷疑,她們的房事都是照同一本春宮圖學的…”
李鼎忽覺烏云蓋頂,狹長的目光瞟向岑珺,這種事情還是自己親自教吧!
李鼎突然一陣渴,舉杯向容雍:“此話有理!小弟受教。”
容雍愉快接受。
當朝風華最盛的兩個男子談笑風生,必然吸眼球,他們動了幾下筷子、蹙了什么眉頭,都被這群貴女看在眼里。
岑珺的目光穿梭在貴女們之間,一直盯著她們的服飾瞧,這也是岑姑母的叮囑,做布莊成衣必須了解潮流,這群貴女便是引領潮流的人…
“姐姐這身衣裙真漂亮!在哪做的?”刑部尚書的女公子楊文鴛主動跟岑珺攀談,又見岑珺個高,理所當然的認為她年長。
楊文鴛一身湖綠,臉型圓潤,五官柔和,只是艷麗的眉眼尾吊起,顯得精明。
“西市老糧坊岑記布莊。”岑珺答
“我還沒見過這種藍色呢?還泛著紅光,是新品吧?”王祭酒的獨女王意,一雙香酥手自來熟的扯起岑裙的廣袖。
周邊熟識的幾位小姐也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把岑裙從頭到腳的夸了一遍。
“這羽毛做的蝴蝶好別致,像真一樣。”有人道
“我喜歡那對流星耳墜,清清爽爽的。”有人道
“繡花更清爽。我都沒想過用白色絲光線繡合歡葉、云朵能有這般飄逸,得虧這藍色底穩重!”王意道
王意一身鵝黃儒裙,五官顯得聰慧,眼大有神,還有兩酒窩,笑起來甜甜的,讓人很難不喜歡。
然而岑裙很不習慣被陌生人圍觀,極力忍耐著拔腿就走的沖動,道了句:“是域外的新品。”
“我很喜歡姐姐的衣風!敢問貴府在哪條街?有空咱們一起逛街采買。”楊文鴛很和善
“我住在東海食府,是那家的表小姐。”岑珺說完像看戲似的看著眾人的神情
氣氛突然凝滯,王意臉上的酒窩也消失了,尷尬的抽回酥手。
眾女慢慢散去,只楊文鴛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商賈是下九流,這些小姐都是達官貴族的女眷,自然不屑與岑珺為伍。
李鼎輕嗤:又是這一套。
堂外呼呼拉拉的一群女子往內走來,走在最前頭的妙齡女子頭頂繁花戲珠金冠,高昂著頭,神情倨傲,滿身華麗的舞鳳紫袍。她左后方一位牡丹紅衣女子,長得也像牡丹一樣端麗大氣,金冠女原本也還算秀氣,一比較頓顯拙劣。
眾人忙走下席位,一一向金冠女見禮
“見過麗陽公主。”
麗陽走到容雍的席位旋身落座,華麗的裙裾旋出一道漂亮的花蕊
“多年不見,武安侯怕是把本宮忘到九霄云外了吧?”
“記得公主做甚?”李鼎回到席位
公主面色一緊,眾人噓聲
“本侯一個滿手沾血的屠夫,怎敢肖想公主的圣潔?”李鼎又道。這樣的玩笑李鼎從小開到大,對于這位刁蠻的小公主,他即不愿慣縱,也不敢真的得罪。
牡丹女叫容齡,她是容雍的妹妹,向武安侯見了禮,拉著兄長坐到公主對面。
李鼎:“容容一來,滿庭芳色黯然,愚兄都不敢細看,怕亮瞎了眼睛!”
“華爚哥哥謬贊!”容齡綻放絕麗的笑靨,大方舉杯,兩只月芽般的眼眸粘著李鼎。
公主緩了緩面色:“回來了也不知會本宮和容容,罰酒三碗。”
李鼎笑笑,侯府沒有女娃,他一向把這兩位當做小妹妹。
女使瑞蓮招了招手,三名婢子魚貫而入,每人手上都端著一只湯盆,是那種專門用于盛全雞湯的湯盆,只不過現在盛的是滿滿的御酒。
李鼎驚掉下巴:
“公主家的碗…真大!”
眾人樂!李鼎向來鬼精,難得見他吃癟,心里都十分暢快。
三個婢子站成一排,杵在李鼎跟前。
李鼎看看酒又看看公主,見她沒有絲毫退意,開始說教:
“公主這就不對了!這個碗它不叫碗,叫做盆。”
公主不以為意:“瑞蓮,你說。”
女使瑞蓮站的筆挺,端的一副高風亮節,卻在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為顯皇家大氣,公主府的碗都比一般人家的盆大。”
真是無恥!李鼎暗罵,無奈向容雍拋去求救的眼神。
容雍低著頭,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