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南下
緣行莫名其妙的成為世人口中的神僧。
據(jù)說他足踏冥陽兩界,可斷天機(jī)無常,布甘霖治百病,曉因果補(bǔ)災(zāi)亡。此次途徑衡水,見城上災(zāi)氣彌漫,便停留下來專為拯救這一城的生靈。
他所住的客棧院子里,每到夜晚上空會浮現(xiàn)縷縷佛光,只有緣人能見。客棧伙計就是其中一個。
反正流言越傳越離譜,第一天已經(jīng)夸張,轉(zhuǎn)天干脆再做不成人,三頭六臂黑臉獠牙都整出來了。
緣行聽著周沫眉飛色舞的轉(zhuǎn)述外界的種種傳聞,臉都黑了。氣的,不是沒向人解釋過自己不是什么神僧,更沒有窺探天機(jī),降霖布雨治百病的神通。可人們似乎更愿意相信自己聽到的,至于當(dāng)事人的解釋,呵呵。
“這是有人在為你造勢啊,否則勢頭不會這么猛。”周沫幸災(zāi)樂禍地說道:“很可能是官府通過這種方式交好你,并且轉(zhuǎn)移民間對大宋這一年災(zāi)難頻發(fā)的恐慌情緒。”
“感情現(xiàn)在貧僧和廟里的神像起的一個作用,成了安撫百姓的手段?”緣行鐵青著臉,語氣中滿是無奈。
“反正你名聲是坐實了,相信很快就會轟傳北方乃至名揚(yáng)天下。”周沫挑著眉,調(diào)侃道:“當(dāng)個神僧的感覺如何?”
緣行聞言忍不住翻起了眼睛:“要不換你來?”
“哈,我可沒有和尚你的神通。”周沫哈哈大笑起來。
正笑著,敲門聲響起,外面?zhèn)鬟M(jìn)來方棲梧的聲音:“什么事情那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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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道長依舊是幾天前離去時的打扮,身上沒有絲毫旅途奔波又經(jīng)歷過大戰(zhàn)的痕跡,進(jìn)門的第一句話便是取笑緣行:“貧道剛離開鼓城就聽說了緣行大師的大名,回到這里還以為進(jìn)了哪家寺廟,可真是熱鬧。”其語氣競與之前周沫的話一般都帶著幸災(zāi)樂禍。
現(xiàn)在這間客棧人來人往,緣行所住的院子更是不得清凈,一靠近就會見到擺在門口的香案貢品,甚至還有人對著里面的客房燒香膜拜帶祈禱,弄得煙霧彌漫,一看就不像住人的地方,倒跟清明祭祖的陰宅差不多。
緣行無語看著兩人,原來貧僧倒霉是這么令人開心的事情嗎?
說笑一番過后,幾人不免說起分別后的事情。方棲梧原來早知那消息是假的,也預(yù)料到鼓城有埋伏,所以做了很多的準(zhǔn)備,這次鼓城之行的目的就是為了將敵人一戰(zhàn)了結(jié),她說的輕描淡寫,只是數(shù)語帶過,其中驚險一句未提。
緣行也將自己的遭遇說了,待說到那兩個襲擊自己的人,方棲梧不禁皺眉,沉思了好長時間才又搖頭:“貧道實在想不起有這樣的敵人,有能耐和膽量的早就去鼓城埋伏了,會做出殺你們泄憤這種卑鄙行徑,想來也不是什么有名的貨色。”聽聽,這就是高手氣度,感情和緣行苦斗許久的兩個綠林大盜,在她眼中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連名字都不配被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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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敘得到方棲梧返回的消息,第一時間趕到客棧。
“晚輩拜見道長。”一進(jìn)屋,他便作揖為禮。
方棲梧安坐椅上,卻既不回禮,也不讓對方直起身子,只是冷冷看著他,許久后才開口:“慕白倒是教了個好徒弟。連貧道的朋友也敢算計?”
“晚輩不敢。”苗敘撲通一聲雙膝跪地,額上竟有冷寒滲出。
“緣行的事,你敢說沒在后面推波助瀾?”方棲梧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
什么?緣行與周沫面面相覷,實在想不到神僧的名頭傳的如此之快背后竟還有苗敘的插手。
“恩師去世后,家里的情形一日比一日艱難,若不是柳大先生和余前輩照應(yīng),剩下的孤兒寡母早就被那幫親戚吃得一點不剩了。”苗敘急急忙地解釋:“晚輩只是想著……”
方棲梧打斷他的話:“你是怕貧道久不履中原,此次南下鎮(zhèn)不住那幫老不死的,在給我找個神僧幫手是不是?”見對方低著頭,突然又幽幽說了句:“皇商的利益那般大,慕白這一支卻只留了個女兒,你就不想取而代之?”
“師父恩重如山,苗敘怎能做那禽獸不如之事。”苗敘聞言大驚,膝行幾步到了方棲梧身前以額觸地:“晚輩發(fā)誓,在此事上絕無半分私心。”
一番連消帶打后,見對方幾乎趴到了地上,方棲梧才道:“起來吧,我們幾個朋友還沒死吶,諒你也不敢。”
苗敘這才站起身,抬眼看見兩個和尚瞪著自己,連忙又是一陣作揖道歉,態(tài)度極其誠懇,倒叫緣行不好發(fā)作,畢竟人家之前還救過自己吶。
方棲梧見狀沒好氣地擺了擺手,對苗敘說:“你今晚準(zhǔn)備條船,我們明早離開這里。”
對方得了吩咐便要離開,方棲梧想了想又說:“你將貧道的原話放出去,摯友故去,五年前貧道因事未能成行,如今打算南下祭拜并收冷氏遺孤入我上清,我看那個不長眼的敢再伸爪子。”
等苗敘恭敬地退出去了,她搖頭:“時間可真能磋磨人,當(dāng)年那般純樸可愛的孩子,現(xiàn)在竟也變得油滑有心計了。”感嘆一番又轉(zhuǎn)頭對緣行拱手道:“這小子做事不地道,可畢竟事出有因,我在這里替他賠罪,大師原諒他這回如何?”
今日她氣場強(qiáng)大,能說出道歉的話,已是很難得,緣行連道無妨。
“二位隨我去趟江南怎樣?”方棲梧苦笑起來:“接下來的事情有些復(fù)雜,恐怕真的要借你神僧的名頭一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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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剛剛放亮,幾人便收拾一番,在苗敘的安排下悄悄出了城。
黃河邊早停著艘客船,除了水手,便只有他們幾個客人。
幾人沒有進(jìn)入船艙,而是到了船頭,那里的矮桌上早準(zhǔn)備了茶點小菜,火爐湯鍋中還熱著幾壺美酒。
方棲梧揮手將苗敘打發(fā)了,率先找墊子盤腿而坐,取了酒倒了杯遞給周沫,又沖緣行笑道:“清早冷寒,和尚也來上一杯如何?”
“別,和尚我不會飲酒。”緣行急忙擺手,自己倒了茶水捧在手中,離二人遠(yuǎn)遠(yuǎn)的席地坐下。他不但不喝酒,還十分討厭那種氣味。
“無趣。”方棲梧翻了個白眼給他,便與周沫對飲起來。緣行則喝著熱茶,想著自己的心事。
喝了幾杯,方棲梧突然將面具取了下來,露出一張精致的面容。
看著吃驚的兩人,她笑道:“如今咱們也算共患過難了,重新自我介紹下。我叫蘭若冰,也叫方拓,早年跳過崖,瘸過腿,當(dāng)過瘋子,被人罵妖女好多年。十幾年前出家入了上清派,我行事太過自我,總有離經(jīng)叛道之舉,這一生殺人無數(shù),真算不上什么好人,做過一些好事,也辜負(fù)了許多人。自認(rèn)優(yōu)點就是不認(rèn)命。最大的缺點也是不認(rèn)命,太過倔強(qiáng)。”
緣行聽她的自我總結(jié),想了想,也笑起來,舉起茶盞:“我叫秦空,法號緣行,還有個法名佛禪。穿越前是條咸魚,整天混跡網(wǎng)絡(luò)無所事事。后來變成小孩出家,老實修行。我當(dāng)過兩年瞎子,會空手彈琵琶。武功稀疏平常,佛法懵懵懂懂。有個廢系統(tǒng)說我是什么佛門行走,卻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
“廢系統(tǒng)?”方棲梧大有深意地看著他:“就是你在心里溝通的那個東西?”
緣行點頭,對方果然能察覺到金蟬的存在。
“我沒你們那么神奇的經(jīng)歷。”周沫在旁也笑著說:“我小時因某些原因見識過世間冷暖,年少時常混跡網(wǎng)絡(luò),當(dāng)了個憤青,更做過很多荒唐事,現(xiàn)在想想都不堪回首。”他酒量似乎不錯,一杯又一杯竟臉不紅氣不喘:“說我是寫手,其實頂多算是文學(xué)愛好者,當(dāng)年為了排解心情,開始在網(wǎng)絡(luò)上寫小說,可惜水平有限,多是開了頭就放棄了。只有一本因為題材獵奇腦洞也算大,成績竟然還不錯。可惜那時因為厭世,寫得有些矯情偏激,后來再寫不下去,爛尾結(jié)束。恢復(fù)了一段時間,開始重新工作,這一晃已經(jīng)十幾年了。”
“現(xiàn)在已經(jīng)三十好幾,相過幾次親都沒有結(jié)果,至今單身,工作上雖然不太擅長與人交際,可到底混成了老油條。也許小時太作,現(xiàn)在身體也不好,今年春天又病了一場,那時在病床上反思,如果就這么死了,可能只能得個‘他是好人’的評語。覺得自己應(yīng)該留下點什么,又開始利用業(yè)余時間寫東西了,可惜水平依舊爛,干巴巴的看著難受。”周沫依舊笑著:“如果活得長,這些文字可能會成為聚會喝酒的談資,不也是美事一件?”
“有趣。”方棲梧拍著手:“咱們?nèi)齻€在一起,像不像人生的三個階段?”她指著自己:“叛逆,倔強(qiáng),不服輸。”
又指向周沫:“經(jīng)過磨礪變得圓滑世故。”
最后看向緣行:“千帆過盡,無欲無求?”
“我可不是無欲無求。”緣行慌忙擺手:“我心中所求其實很多,有時做夢還會想……”
“想什么?姑娘?”周沫促狹地擠著眼睛。
緣行白他一眼,慢慢道:“想鐵板魷魚小龍蝦,鮮肉餛飩大腰子。”
“你竟是個吃貨?”方棲梧大笑。
“吃貨怎么了?”也許因為這番毫無遮掩的交流,緣行這時也不再如平日般行止有序,坐臥規(guī)矩了,一條腿前伸,一條褪則彎曲著斜靠在船頭護(hù)欄上,整個人顯得極為懶散:“我沒興趣普渡眾生,更沒能力光大佛門,老實修行,只愿家人朋友平安,還有,得到一個答案……”
“你實在不必這么忌諱我,我對你真的沒有惡意,只是有些事現(xiàn)在還不能讓你知道。”他眼前,金蟬的文字信息再次浮現(xiàn)。
緣行卻恍若未見,抬頭看向遠(yuǎn)方的天空和云層。客船已經(jīng)離開衡水很遠(yuǎn)了,太陽已露出它的全部面貌,今天無風(fēng)無雨,真是個晴朗的好天氣。這幾日一直縈繞在眉頭的憂愁焦慮漸漸淡去,他知道,風(fēng)高水急,終將過去,江湖路遠(yuǎn),歲月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