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年去得快，回的快。

　　沒幾下他就渾身灰撲撲的站到了我的面前。

　　臉上掛了彩，有幾道小口子。

　　手里抓著十幾個小布袋。

　　“這是禁園里面的，禁園外面的，麟書閣里面的，麟書閣外面的，山上的，山下面的?！比A年一并排開。

　　“慢慢試，我再去給鳳之傳句話，讓他再多摘……多找幾根鳳凰羽來?！?p>　　“你不如直接把那座山挖了。”富華暗自吐槽。

　　然后她就被收拾了，老人一個板栗砸到她額上，順便瞪了她一眼。

　　富華揉揉額頭，有點尷尬的笑笑。

　　半晌，富華后知后覺的敲了一下旁邊的樹。

　　“你又在這里給我秀！”

　　華年如今的樣子和他往日都不同，沒了那么云淡風輕，見我不哭了，華年伸手用袖子給我擦了擦。

　　“有什么好哭的，多試幾次不就成功了？青鳥沒有生命危險了，就是醒來不能動而已?！?p>　　“你還不如不安慰！”

　　我破涕為笑，青鳥要是不能動，他那般活躍的人，還不如死了暢快。

　　抬手隨便的擦了擦自己的眼淚，我開始第三次嘗試。

　　一定會成功的。

　　這次，三樣東西有了變化——變成了一個小小的光圈。

　　要成功了嗎……

　　可是，光圈隨著漸起的天光，逐漸消散，和之前不同的是，這次有了點變化。

　　我心里燃起了點希望，再捧起這把土，并捧得多了點。

　　結果。

　　剛剛的光圈沒了，依然是三者一融合，啪的一下，什么都沒了。

　　這很奇怪，我手指上放血的口子生生的疼，四滴血了，還是沒有成功。

　　難道，和土的多少有關系嗎？

　　“會不會，不是土的問題？”

　　什么？

　　“三樣東西里，一樣是鳳凰血，一樣是鳳凰羽，第三樣，在怎么說也得是鳳凰身上的東西，怎么可能是土？”

　　華年提出自己的猜疑，我望著手里的土。

　　第三次，有光圈的那次。

　　除了土之外，還有什么？

　　淚？

　　我的眼淚？

　　可是，凰女怎么會哭呢？我有點茫然，有點無措。

　　可我必須得這樣試試。

　　一滴眼淚，一滴血，一根羽。注入靈力，于天光中綻放。光圈逐漸擴大，金黃色閃爍其間。

　　在光芒中，我看見青鳥在屋里的身體緩慢上浮，在一片白光里直立。

　　無數飛揚的種子從光圈里沖出來，緩慢的落入我的指尖。

　　它們歡欣，它們雀躍，甚至有的還踏入了富華的眼眶。

　　透過白紗，渾身顫抖。隨著突然揚起的風，它們向山下涌去。

　　我感覺我的額間有什么東西突出來，又下去，手腕上出現了一道道金黃色細線。

　　并且，這細線還在增長。

　　功德嗎，話本里說的，人修行積攢功德，滿了后經歷雷劫，就能位列仙班了。

　　天際祥云瑞彩，耳邊傳來了一句句呼喚。

　　“謝天神恩典！”

　　“謝天神恩典！”

　　是什么？誰在說話，我睜著眼，看見山下的人，無根之種隨風而去，有個男人推著輪椅，站在過道中間。

　　待無根之種入體，便是喜極而泣。

　　“有救了！有救了?！?p>　　凡人大多沒見過無根之種，但誰都聽說過，這種東西，千年前凰女所出，可生筋脈，重塑肉身。

　　沒人見過，只知道這東西入體即散，剛開始是走在路邊的男人，發現大片大片的飛花鉆進自己小孩腿里。

　　小孩哭嚷起來，搖晃著身體，男人以為是什么邪教的術法，急的滿頭大汗，卻發現小孩的腿逐漸長出。

　　新生兒般細嫩的腿，隨著哭喊亂蹬。

　　無根之種啊，老人站在山邊，看著這大片的種子與天際的彩陽。

　　隨著一聲鳳凰的鳴叫，天邊朝彩遍布。

　　“時機到了?！?p>　　華年在我旁邊，語氣松散輕快。

　　是的，時機到了。

　　只是——

　　一道雷在我完全沒有防備的時候，啪嘰一下劈到我身上。

　　什么東西？？

　　我被這一下劈的渾身焦黑，疼的要命，五臟六腑巨疼。

　　比富華捅我那一刀都疼。

　　接連三道天雷，華年到底是不忍心，拉著我的手就是各處的跑。

　　可是！雷下地都不給我一個信號。

　　華年背著我，見我瞇著眼睛，不由得有點驚慌。

　　“你可別睡過去了，最后一道雷是必須你自己抗的?！?p>　　“我才不要。”我在他脖子間拱了拱，把劈到焦黑的手往他臉上蹭了蹭。

　　挺過了第一陣，現在倒還不疼了，可能是華年背著我四處躲得原因。

　　我享受著華年寬闊的背，抬頭看天，“往左往左……”

　　“啪嘰——”一聲，雷劈在華年正準備往左走的道上。

　　我望著華年腳邊的深坑，吸了一口氣。“雷公是不是能聽見我說話？”

　　“可能?！比A年點頭，“所以你得小聲點?！?p>　　“那？”我再次看了眼天，蒙蒙中我好像看到了一男一女，女生一巴掌拍在了男人脖間。

　　耳邊似乎聽到了什么聲音——你不要命了，你還真敢打，意思意思行了。

　　“最后一下了。”華年停住腳步，“這一下不受，天道是不會承認的?！?p>　　“那他之前劈那么多次干嘛，直接最后一道不行嗎？”

　　“那你問天?！?p>　　“那我不敢?！?p>　　自己受就自己受，我從華年背上下來，躺在天地之間。

　　閉上了眼睛。

　　這一下是真的猛，我都覺得它是朝著我腦子來的。給我劈的腦娃子嗡嗡的。

　　然后，我就什么都想起來了。

　　那個纏滿繃帶的少年，是我在沼澤撿到的。

　　那時候的我剛剛殺了月言的父母，處理掉了一些魔兵。

　　扭頭看見一只小魔物，拼命的咬住比它大了一倍的東西。死命的咬著，硬生生的從魔物身上咬下來了一大塊肉。

　　它身上的味道我很熟悉，那種味道，來自遠古時期的神魔。

　　在很久以前，神魔是這片世界的主宰，后來神魔分裂，成了現在的魔族神族。二族同源，卻井水不犯河水。

　　小魔物是神魔后人，那將來肯定是有大造化的。

　　所以，當時的凰女，也就是我，走上前去把小神魔拎了起來。

　　“可愿做我徒弟？”

　　小神魔被拎起來的一瞬間，以為我要搶它好不容易得來的肉，為了保命，小神魔雙手捧著血淋淋的魔肉，畢恭畢敬的遞到了我面前。

　　“拜師禮就不用了。”說完，凰女指尖一點，這小神魔，就在一片綠光中，有了肉身。

　　這張臉？我凝眉在凝眉。

　　這不是老熟人了嗎？小樣，我就知道他有事瞞著我。

　　看我醒了怎么收拾他。

　　至于后面的記憶，就是我怎么死的，嗯，生了心魔，和心魔大戰，和心魔同歸于盡。

　　這一段，不看也罷。

　　“小徒弟?！蔽乙а狼旋X，“好久不見？”

　　華年抖了抖，強裝鎮定，“原來你真的是我師傅，我還以為又是假的呢?！?p>　　“什么？”

　　“你不知道我這幾年多苦，老有人假冒你來找我，偏偏每一個都死在二十歲?！?p>　??？假冒我，我凝思了一會兒，“就我這種到處樹敵的人，會有人假冒我？”

　　從我南山上下來，多少人找我？

　　那月言想殺我，富華想殺我，還有魔族也想殺我。

　　“對啊，就是因為富華他們天天尋仇，沒一個活到二十歲?！比A年冠冕堂皇，只是，他的左手摩挲在右手上。

　　我掐了個清心決，把渾身弄干凈，抬手就照著華年的肩膀拍下去。

　　“下次別騙我了?！?p>　　我還得去看青鳥呢。華年點頭，他今日格外高興。

　　從我弄出無根之種后就很高興。

　　但我不高興了。

　　那么期待凰女？渣男。

　　華年倒是自覺，忙把冰炎碎玉找出來給青鳥吃了去。

　　這東西吃了能增長修為，我又給青鳥號脈，沒啥大礙了。

　　“沒想到有生之年，還真的能見到凰女。”老人在門口喝酒，他今天滿面紅光，剛去山下轉了一圈，都是喜氣洋洋。

　　凰女在世的消息，不消多久，就傳遍了大江南北。

　　當然，我不知道，與我無關。

　　青鳥醒的到快，我有點好奇，青鳥這只極其臭美的鳥，變成人是什么樣子的？

　　華年說青鳥為了保護我散了不少修為，不吃冰炎連人話都說不了。

　　想了想青鳥的鳥叫，還是算了，我伸手注入靈力。

　　有了我的幫助，青鳥豆子大的眼睛轉了轉，下一秒，一個赤身裸體的男人就出現在了我們面前。

　　不等我看清，華年已經把我眼睛蒙住了。

　　富華哼了聲，罵了句流氓，青鳥顯然沒想到自己能變成人身，興奮的下地就想蹦跶。

　　我察覺到華年在解衣服，沒一會兒，他放開了束縛我的手。

　　嗯，眼前青鳥被華年寬大衣袍罩著了。

　　他見到華年有點生氣，眼睛瞪大，手指著華年。

　　“你怎么……你怎么老是纏著今華？”

　　青鳥尚未習慣自己成了人形，說著說著就想往我身上撲，被華年頂著額頭，支楞在離我兩步遠的地方。

　　“你放開我??！”不愧是青鳥，依然是那么的聒噪。

　　看他兩鬧騰我是真的覺得快樂。

　　富華眼睛已經好了，就站在旁邊。

　　我此時看她也沒覺得有什么。

　　都過去了。

　　不對，得想個辦法，把月言打一頓。居然在我眼皮底下欺負我的人，他欠教訓。

　　——

　　華年很奇怪，他約了我晚上見面。

　　并且叮囑我不能帶青鳥。

　　行，我到要去看看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我是一點都不擔心他能對我做什么。

　　讓他三輩子他都打不過我。

　　“我得向你坦白一件事。”

　　“嗯?！鄙介g晚上有螢火蟲，我伸手那螢火蟲就往我手上落。

　　“就是，我為了，能夠讓你早點恢復，做了一些，就一些小事?！?p>　　“嗯？”螢火蟲乖巧，又落了幾個。

　　“月言，和我是一伙的?！?p>　　“嗯？！”我抬眸看他，他和今早記憶里的少年，是有點變化的。

　　那個少年，需要凰女的庇佑，躲在她的背后。

　　現在的倒是能獨當一面了，還知道算計別人。

　　“為什么告訴我？”

　　“欺騙走不長遠。”

　　“你，很希望凰女回來嗎？”

　　“我……”

　　“凰女已經死了?！笔种械奈灮鹣x光芒漸漸熄滅，我察覺到眼前有點霧蒙蒙的。

　　“現在的是今華?！?p>　　只會是今華。

　　今晚不能說是不歡而散，只能說是我單方面冷戰。

　　我心里無比清楚，就算我覺醒了鳳凰血脈，就算我承襲了她所有法力，我也不可能變成她。

　　早間沒見到華年，青鳥倒是給我摘了幾個果子，我們兩個坐在門前，富華也跟著一起。

　　我突然覺得，其實青鳥挺好的。

　　在他心里，我永遠都是今華。

　　“到時候我們下山！我帶你去四處逛，然后一起回南山，西王母知道你成仙了，肯定很高興?！?p>　　青鳥不愧鳥中戰斗機，說話巴拉巴拉，富華的那條小蛇有點怕青鳥，蜷縮在富華的手腕中。

　　“好啊。”我笑著應答，只是，華年到晚上都沒有回來。

　　老人忙了起來，拿著朝落熬藥，煉丹。

　　我在這里待了三日，每日早晨老人都會和我打招呼，三日中，小蛇和青鳥混熟了，甚至青鳥還去央求我，要不把小蛇也變成人。

　　我看了青鳥好幾眼，富華也看了青鳥好幾眼。

　　最后，在老人一句小蛇是公蛇后，青鳥黯淡了下來。

　　不過沒沉寂三秒，青鳥又來找我，把小蛇變成人。

　　我正準備感嘆青鳥知男而上時。

　　青鳥告訴我，小蛇喜歡富華。

　　震驚到我連夜從床上爬起來感嘆生物的多樣性。

　　小蛇變成的人和青鳥有很大的區別，青鳥呆呆傻傻，瞳孔純粹，皮膚白嫩。小蛇那整一個冷美人。

　　黑發豎瞳，唇色薄而淺，只是，這男人表面看著不好接近，變成人的第一天晚上，就準備爬到富華床上睡覺，被暴怒的女人一腳踢了下來。

　　于是他深夜摸燈找青鳥哭訴，大嘴巴的青鳥隔天就在我面前惟妙惟肖的模仿了一遍。

　　“她怎么這樣，之前她都是帶著我睡的。”

　　小蛇很憤怒，富華也很憤怒。

　　質問我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搖頭，表示我是個好神，聽取信徒愿望，樂意幫助信徒。

　　富華問我哪來的信徒，我只能告訴她，小蛇和青鳥在山里給我搭了個小寺廟，小蛇沒事就找些野果野動物給我。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青鳥說，把我供奉的高興了，我一定會滿足它的愿望。

　　富華是很生氣，但她也不好意思拆了我的廟，只能暗戳戳的欺負小蛇。

　　可憐見的，小蛇剛剛化形，就背上了挖地種草藥的任務。

　　它忙起來了，找野果子供奉我的就只有青鳥了。

　　到最后，山上本來的四個人變成了五個。

　　華年到底是沒在回來。

　　我也準備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