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無咎嘴張老大,道:“我,我以后能打得過豬頭?”
卓凌寒道:“這有何難?唐桑榆心浮氣躁,只學崇印方丈一點皮毛便敢下山創派,拿來欺負一般角色倒是可以,遇見一流高手,簡直不堪一擊。”
他深鄙唐桑榆為人,聽晉無咎喚之“豬頭”,一笑而過未加制止。
又過忽忽二十日,晉無咎反復習練,越來越是得心應手,第二十日晚,晉無咎將一整套“降龍十八掌”從頭到尾流暢打完,中間竟無半分滯澀,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洗浴完回到房中,又拿出那幅字畫,想起與纖纖在一起時的過往點滴,只覺恍如隔世,耳畔回旋那一聲聲嬌滴滴的“無咎哥哥”,面帶微笑,雙眶含淚,這一次沒有再滴下來。
想起沈碧痕,長嘆一氣,心道:“只盼碧痕趕緊忘了我罷,她們都是那么好的姑娘,纖纖有了任大哥,碧痕也該嫁給像小哥哥那樣優秀的人才合適,我快二十歲了還一事無成,哪里配得上人家?”
一陣悲涼涌上,又自言自語道:“小姐姐對我說過,只要我肯努力,多少歲開始都不算晚,我若自暴自棄,再過二十年,也是一般的瞧不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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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后,卞謙正在前院教晉無咎讀書,走來一個污衣派弟子,道:“佛門十五派掌門前來,卓幫主傳令,丐幫弟子入北廳集合。”
卞謙道一聲是,讓晉無咎獨自溫習。
晉無咎見污衣派弟子神色驚慌,道:“小哥哥教我武功,卞大哥教我讀書,我也算是半個丐幫弟子,讓我跟二位大哥一同前去,成么?”
二弟子對視一眼,卞謙道:“那晉兄弟隨我們來。”
東院北廳相隔不遠,沿狹長走道,在花樹間幾下穿行,雖一路九曲,但每次都走不幾步,算下來總長不過百余步路。
北廳為普通會客裝飾,全無牟莊足底生蓮的匠意,門窗墻地皆為素色,卓夏二人并排坐于主位,身后留出一大塊空地,站得已有不下三四十名丐幫弟子。
面前左右兩排座椅縱放,十五座全無虛席,身后各一至三名弟子不等,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虎視眈眈,有的嬉皮笑臉,衣飾兵刃各不相同,看來出自不同門派。
晉無咎一入廳內,便認出唐桑榆錢銳師徒、慧寧安歌兒師徒、聞達、寧伯庸、熊泰行,這七人均位于左首邊,晉無咎與兩名弟子沿左側墻角而入,從五人身后經過,來到后排站定,各派掌門眼中只有卓夏,對橫豎成排的蝦兵蟹將一臉鄙夷不屑,更無人留意到晉無咎已在其中。
一個滿臉橫肉,皮膚上盡是斑點的中年壯漢道:“怎么?人還來個不停了?是想要倚多為勝么?”
卓凌寒認得這人是廬山派掌門湯洪海,雙手“三疊五老錘”也是武林中叫得響的,因雙錘分別雕有廬山名景“三疊泉”與“五老峰”而得名,向他一拱手,道:“湯掌門此言差矣,就近丐幫弟子齊聚于此,這是丐幫待客之道,與倚多為勝何干?”
湯洪海冷冷道:“天底下有人的地方便有你丐幫弟子,一個個的喊來,今日這事還談不談了?”
卓凌寒道:“湯掌門有話但講無妨,若有弟子打斷,在下自會管教約束。”
卓凌寒其時剛過完二十二歲生辰,便是十五派掌門中年紀最輕的唐桑榆都要大出兩歲,眾人料他乳臭未干,在終南山上議定,一見面便給他個下馬威,令他心生敬畏,孰料兩句話一過,卓凌寒應對坦然,不怒自威,湯洪海哼得一聲,竟說不下去。
慧寧對身旁一年長男子道:“周師兄,我們這十五派以你為首,便由你來說罷。”
這年長男子是五臺門掌門周子魚,是年五十有三,雙頰圓鼓一臉慈態,常持一根雪亮棍棒,足有一人身高,周體細滑,頂端漸漸粗大,看他日常僅以拐杖之用,手扶處卻有各路紋理標記,疑為機括按鈕。
五臺門本是用掌,周子魚為人低調,平素只在五臺山文殊道場念經練掌,文殊菩薩素以智慧辯才見長,為往昔七佛之師,但周子魚與人動口動手少之又少,為數不多的對手均敗于他一雙肉掌之下,每一年與峨眉、九華、普陀三派平輩切磋亦點到為止。
多年來從無一人能逼得他以手中棍棒應敵,這根似槍非槍似戟非戟的物事,究竟不過尋常拐杖,還是一件古怪兵刃另有它用,至今武林中以訛傳訛仍無定論。
周子魚道:“卓幫主,明人不說暗話,我們今日前來,是有三件事想要請教。”
卓凌寒道:“周掌門請講。”
周子魚道:“今年二月十六,丐幫召集天下正道同盟齊聚牟莊,召開掌門長老大會,可有此事?”
卓凌寒道:“不錯。”
周子魚道:“原本丐幫身為東道,請誰或不請誰,任何人無權干預,可這牟莊大會,丐幫聲稱‘天下正道’,卻偏偏避開‘五大十一小’,周某想代為請教一句,卓幫主可是把我佛門中人當成旁門左道?”
牟莊大會各派請柬均由雁蕩派弟子發送,避開佛門各派,丐幫事先一無所知,之后傳到卓夏這里,夏語冰一想而通,可身為同盟,不便將過錯完全推給雁蕩派,遺下這個話柄,丐幫實也哭笑不得。
卓凌寒道:“牟莊大會正道結盟,為的是對抗盤龍魔教,在下從未想過要與‘五大十一小’為敵,邀請各門各派之時,興許有弟子對各派心存偏見,才會生出這樣的誤會,在下在此代這些不懂事的弟子,請各位掌門多多包涵,此舉絕不代表丐幫立場。”
慧寧道:“卓幫主說得輕松,如今天下正道盟約已成,丐幫這盟主之位也已到手,再來大義凜然說這些風涼話,怕是難以取信于人。”
夏語冰笑道:“那么各位掌門忿忿不平的,究竟是未受邀請這樣的誤會,還是未能成為盟主這樣的遺憾?”
眾掌門久聞夏語冰聰穎,初見她只如盈盈少女,與卓凌寒一般并未放在心上,哪知小口一張,第一句話便教眾人難以應答,若是選了前者,等于承認一場誤會,若是選了后者,則又自顯心胸狹窄。
慧寧道:“好,很好,我‘五大十一小’只道甚么時候成了天下正道的敵人,這才齊聚終南山,卓幫主卓夫人卻只說是‘誤會’,這兩個字用來打發我們可以,傳到天下人的耳中,不免會說卓幫主這盟主之位名不副實,只因忌憚我佛門武學,這才不敢邀請我等到場。”
夏語冰嫣然一笑,道:“那還不簡單么?你們中間選出個最厲害的,與凌寒哥哥比試一場不就是了?”
她見來的只有十五派,說起話來有恃無恐。
慧寧被她一語擠兌,登時沒了主意,未得少林在場,余下十五派能否對抗丐幫兩大絕學,心下實在沒有把握,雖說真要推溯起卓凌寒成名,是從率領丐幫協助平定青海之亂而始,至于“打狗棒法”與“降龍十八掌”練得怎樣,這許多年過去,在江湖上并無成名戰績可供輔證。
可夏語冰直言接受挑戰,佛門一旦落敗,便是個灰頭土臉的局面,見她笑得甜美無邪,說出的每一句話都直中軟肋,道:“久聞卓夫人文武雙全,貧尼想要請教一二。”
她以峨眉掌門之尊,對夏語冰說出“請教”二字,已是自降身份,言下之意,你伶牙俐齒,卻不知手上功夫如何?
冰封鎮外,晉無咎親見沈碧痕差點死于慧寧之手,雖說沈碧痕與夏語冰交手時全無勝機,他卻能看出為體力不支所致,聽慧寧直接邀戰,大是慌張,心道:“小姐姐千萬不能應戰,她不是這老巫婆的對手。”
既是腦中盤桓,并無旁人聽見,這一聲“老巫婆”他便叫得行云流水。
夏語冰咯咯笑道:“師太可抬舉啦,我只是晚輩,豈敢與師太交手?就算要打,我也只配與師太的弟子們切磋。”
晉無咎心道:“這就對了,老巫婆的徒弟武功稀松平常得緊,小姐姐打她便和打著玩似的,也對,小姐姐那么聰明,哪里用得著我擔心?”
安歌兒道:“既然如此,峨眉安歌兒,愿意領教卓夫人高招。”
慧寧一擺手,她見夏語冰主動邀戰安歌兒,又忍不住猶疑,換作此次出峨眉山之前,夏語冰想與安歌兒切磋,正是求之不得,慧寧對自己這個弟子甚為鐘愛,在與各派論劍之時,便是男弟子中能勝得過安歌兒的亦是屈指可數,更何況女弟子。
在她眼中,同輩女子想要挑戰安歌兒,無異于自取其辱,但這次下山,著實被沈碧痕嚇了一跳,沈碧辰更是技驚四派掌門,加之在她心中先入為主,認定丐幫與盤龍教勾結,竟不敢讓安歌兒應戰,道:
“卓夫人與卓幫主并排而坐,那自然與貧尼也是平輩,貧尼喚座下弟子接戰,豈非對丐幫不敬?”
門口忽一人道:“師太所言甚是,若要算起輩分,丐幫幫主夫人確實該與師太平輩。”
慧寧聽見門口有人附和,心頭一喜,暗想一對一的較量,夏語冰這黃毛丫頭還不被我手到擒來?唐桑榆卻臉色大變,門口走入的男子白皙透粉,鼻唇嬌嫩,細論其美貌,幾可與夏語冰相提并論,正是曾于牟莊令銅砂派師徒三人鎩羽而歸的丐幫六袋弟子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