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不寒而栗,手抓、擒拿二人更是百思難解,晉無咎明明身受重傷,這些話卻說得中氣十足,再看他手中漂浮十條索刃,身形隨噼啪之聲扭動,色彩斑斕,形態各異。
自己這邊頂尖角色盡出,但交戰至此,第二高手紅藍雙掌之人胸口破開,第一高手七索之人再無斗志,銀針之人生死未卜,二指二拳那四人最后發力時四為一體,雖將晉無咎打得血濺三丈,卻也受其反震之力,四肢癱軟委地不起。
九大高手倒下六個,竟難奈何這對男女,這年輕男子更能以十指凌空使喚十條長龍,論其招式中潛藏內力,比之適才生死巨斗更強出數倍,則他口中“百般忍讓”絕非虛言,驚懼之余后退十步,不敢想象一切竟非夢境。
晉無咎見眾人沉默,松出一口氣,莫玄炎道:“帶他一起回谷。”
晉無咎一個“嗯”字未及脫口,雙手紅掌之人右臂一起一落,山路上的黑衣人,除那七索之人,其余盡數退開,山坡上立有亂箭射來。
晉莫大驚,不想自己手下留情,這些人卻能歹毒至斯,一遲疑間,眼前已如雨下,各揮其手打落一輪,見七索之人連聲尖叫退入人群。
山間埋伏盡皆江湖人士,弓術畢竟不如軍營中人那般嫻熟,饒是如此,晉莫身陷險象環生,周身冷箭無處不在,錯漏任何一根,可能就此一命嗚呼,趁著箭陣短暫停歇,晉無咎輕聲道:“收劍,我送你走。”
莫玄炎內傷不重,但肩胛骨與左腿雙雙震痛,手足乏力,道:“你倒大方。”
晉無咎奇道:“甚么?”
一遲疑間,左邊山坡與峽谷方向同時傳來人聲,所不同者,山坡只一人哈哈大笑,笑聲到處,哎喲哎喲之聲不絕于耳,峽谷方向似有百騎奔騰而至,莫玄炎道:“發甚么呆?”
她尚有一足未傷,足底一點,身子騰空而起,轉眼已在右側山坡。
晉無咎只怕她孤身一人遭遇危險,一躍擋在身前,山間人頭雖眾,卻是些尋常弟子,武功平平,一遇近身,哪能傷得二人分毫?后者畢竟不愿多造殺孽,晉無咎以十索拉扯,莫玄炎以劍身敲打,一個個身軀滾落,狹道上登時橫七豎八躺滿了人。
那邊狹道口同樣陷入一片混亂,不知有誰鳴出一陣長哨,山上山下所有黑衣人聽聞號令,齊齊向西撤離,一敗涂地之余,竟走得井井有條,看來訓練有素。
峽谷方向的黑衣人卻沒那般好命,原本黑衣人中高手盡數候于柴房附近參與伏擊,留下堵口盡是烏合之眾,而盤龍峽谷中得知教主遇險,趕來相救的不乏教中高手,看不清前方狀況,見人便殺,待晉無咎發覺,喝令停手時,五六十人中只剩下不到十人。
眾弟子將余人盡數擒獲,扯去面罩,卻無一張熟悉面孔。
晉無咎道:“你們是誰?為何深夜設伏,誘殺我和玄炎?”
黑衣人無一作答,眾弟子在他們膝關節一踢,黑衣人跪倒后兀自不肯求饒,強撐站起,一臉寧死不屈,眾弟子還想打罵,晉無咎道:“住手!”
輕聲嘆道:“放他們走罷。”
眾弟子有些遲疑,卻不敢違抗,道:“是。”
黑衣人大感意外,他們早就聽聞盤龍教嗜殺如命,且手段殘忍,見同伴死傷十九,沒想到竟有活路,當先一人見晉無咎年紀輕輕,卻能教這許多人俯首聽命,不知他甚么身份,道:“少俠好身手,我湯某欠你一條命。”
與同伴自山間小路向西隱去。
左首山坡哈哈大笑之人一躍而下,同為一身黑衣,細看竟是班陸離。
晉無咎先前便覺耳熟,但大戰之余無從分心,見班陸離毫發無傷,喜道:“老幫主,你沒事可太好了。”
班陸離道:“你倆都受了傷,回去再說。”
莫玄炎回到狹谷柴房前,拾起劍鞘,卻不見銀針之人,雙手負前款步而還,晉無咎知她心思,道:“玄炎你放心,下次一有機會,我定將那人除掉,免得汪前輩受他折磨。”
一眾人自西北口趕來相救,大都為西北峰鬼界弟子,西南峰人界弟子亦不在少數,另有魔界與“青龍殿”中個別,見教主受傷,紛紛上前相扶,惟有一名樣貌俊美的年輕男子走到莫玄炎面前,道:“師妹,我扶你回去。”
當真牽起她走出幾步,又道:“此處離谷口尚遠,師妹你腿腳扭傷,走到魔界怕要三天后了。”
不由分說將她橫抱而起。
晉無咎被眾人圍住,心思卻在莫玄炎一人身上,見不知哪里冒出來的男子大獻殷勤,莫玄炎更從頭至尾逆來順受,皺眉道:“站住!”
年輕男子聽聞教主號令,既不露懼色,也不松脫手中嬌軀,微微躬身,道:“教主。”
晉無咎道:“放下玄炎,再來回話。”
身旁眾人無一不知晉莫關聯,大覺尷尬,年輕男子卻神情泰然,微笑遵命,晉無咎拉過莫玄炎,道:“你是誰?”
年輕男子道:“屬下沈碧仁,暫在‘施瓖洞’學藝。”
晉無咎想起莫玄炎與沈碧痕皆曾提及此人,卻不知“施瓖洞”又是何物,想“青龍殿”中古怪名字一個接著一個,誰能記得過來?道:“原來你便是沈墨壤的兒子。”
沈碧仁道:“正是。”
晉無咎見他不卑不亢,心道:“沈墨壤縱有天大過錯,終不能無端牽扯他人。”
道:“我自會送玄炎回去,不勞你費心。”
也不等他答話,轉向眾人,道:“各位雖是為了救人,殺心卻未免太重,又要勞煩鬼界兄弟。”
見到遍地尸體,搖一搖頭。
歸氏父子送棺一月未歸,一弟子上前道:“回教主,這些人并非我教教眾,恐怕只能葬于山野。”
晉無咎輕嘆一聲,道:“能入土為安便好。”
又道:“天色已晚,還請各位回谷時莫要策馬揚塵,免得驚擾山民。”
眾人見他分明說得上是彬彬君子,卻對沈碧仁敵意盡顯,自是因為莫玄炎,一個個心中偷笑,卻不得不裝作一臉嚴肅,道:“是。”
晉無咎轉向班陸離,道:“老幫主,無咎在‘青龍殿’恭候。”
班陸離哈哈大笑,道:“老叫化子會再來騙吃騙喝的,你們去罷。”
晉無咎見他笑得詭秘,雙頰微微一紅,道:“老幫主見笑了。”
從身后環腰抱起莫玄炎,催動盤龍“無極”張開“鴻鵠之翼”,二人直飛北峰魔界而去。
晉無咎入谷一月盡是忙于療傷,對教中大小事務一概不知,入魔界兩次,均是走在十四“外相魔”門前小徑,也不知道其它去處,見這一層光線昏暗人跡罕至,落地后方覺無法自圓其說,心道:“我既送玄炎回來,難道不該停在弟子眾多的地方?”
依依不舍松開懷抱,莫玄炎竟不能站穩,晉無咎眼疾手快將她托起,蹲下身子看她左腿傷處,莫玄炎道:“此處黑燈瞎火,教主能瞧見甚么?”
輕輕抽出“句芒劍”,將四下照亮。
晉無咎聽她一回魔界又即改口,見最外“淫”魔門口一塊長石,脫下教主服鋪于石上,扶她并肩落座,見她大腿小腿皆有淤青,在柔若無骨的肌膚上輕輕揉捏,道:“可疼得緊么?有沒有傷到骨頭?”
莫玄炎雙膝緊并,由他捏得兩下,扭頭看去,他只渾若不覺,雙手十指不住上移,幾至黑紗裙擺,將腿緩緩側向遠端,道:“我沒事,多謝教主關心。”
晉無咎背脊一涼,心道:“我總也想不起來,現下身份不及初見,卻沒規沒矩去碰玄炎身子,除了更增厭惡,又有何益?”
二人相對無言半晌,晉無咎道:“那沈碧仁又是哪里冒出來的?你和他很熟么?”
莫玄炎不答。
晉無咎見她不語,心下一沉,暗道:“我這一月沒見玄炎幾面,難道……”
許久,莫玄炎道:“他是碧辰的堂弟,碧痕的堂兄,自然也是我的師兄,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可算很熟。”
晉無咎苦思半晌,憋了一肚子話,好容易來到嘴邊,只道:“我早就猜到了。”
莫玄炎道:“教主對他似乎頗有敵意。”
晉無咎無可隱藏,道:“是,我第一次見他,可是一點也不喜歡他。”
莫玄炎道:“二位沈師叔與碧辰做過的事,碧仁未必知情。”
晉無咎道:“我不喜歡他,與他家人無關。”
莫玄炎道:“那是為何?”
晉無咎聽她聲音柔膩,每一字撩人心脾,語氣卻永遠冰霜之冷,雨雪之寒,不露其喜,不露其哀,道:“我不喜歡他對你的樣子,我不喜歡別的男子碰你。”
莫玄炎道:“是么?教主想在亂箭中送我先走,我道教主早已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