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久在謠言中心的慕容振東與海小來同時露面，召集在家的幾個副總開了一次簡短的碰頭會。

　　會議開的極為坦誠，拍桌子瞪眼，有什么說什么，就差指著鼻子罵娘了。

　　中午任民生正低頭吃飯，程璇坐過來了，“唉，國企就是不一般。一筆八十萬的債權居然因為訴訟時效問題，直接化成了水。這在私企里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任民生左右看看，“沒根據的話不要亂說。”

　　程璇冷笑一聲，“沒根據？法務部的會到現在還沒散，要不要親自上去聽聽？”

　　任民生皺起眉頭，“那你怎么下來了？”

　　程璇嘆了口氣，“從早上九點開始，現在是十二點二十。知道這三個半小時干什么了嗎？什么都沒干！所有人只有一句話，這件事與他無關，然后就像尊佛一樣在那坐著。哥們，他們真的很厲害，這么久，茶水一杯接一杯，可廁所一次都沒上。”

　　任民生笑了，“也就你去的晚點，否則也一樣。唉，所謂的前程，有時候就是一泡尿。”

　　程璇也笑了，“聽說了嗎？公司好像有些不大妙。”

　　任民生打了個嗝兒，“你怎么成天傳那些沒影兒的小道消息。”

　　程璇搖了搖頭，“剛才我路過財務，無意中聽到里邊有人嘀咕，說這個月的工資怕是都夠嗆。”

　　任民生一驚，“怎么回事兒？”與程璇相交多年，深知他的為人，在這種事情上絕對不會開玩笑。

　　“東來公司能挺到現在，其實跟所有的國企一樣，全靠銀行的低息貸款。最近的國際環境是什么情況，你多少也知道一些。國有銀行放款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于是，公司只能從外資銀行那里尋找出路。去年……嗯，或者更早，通過抵押廠房貸了七個億。”程璇說完，趴到盤子上喝了口湯。

　　任民生松了口氣，“東來公司去年的產值是十六億。七個億……”

　　程璇搖了搖頭，“關鍵不在這兒，那家銀行突然提出被抵押的廠房已經在四大國有銀行那里重復抵押了好幾次，也就是說，東來公司一旦破產，他們連根毛都撈不著。知道慕容老大跟海老二前段時間干嘛去了嗎？就是跑這個去了。是，東來公司產值十幾億，這點錢還怕還不上嗎？可外資銀行不認啊，他們提出要么追加抵押物，要么還錢。”

　　任民生心中發寒，重復抵押的事兒十之八九是真的，不光東來公司，幾乎大部分國企都存在這種情況，“這些也是財務的人講的？”

　　程璇搖頭，“那倒不是，是程娟告訴我的。”

　　任民生左右看了看，“話到我這兒，就止住了。嗯……記得她說過是哪家外資銀行嗎？”

　　程璇想了想，“好像是英國的X銀行。”

　　回到辦公室，任民生開始整理近兩個月的會議紀錄，分門別類，逐一摘要。

　　“民生，那箱子醋……”潘美艷一進門就半真半假的來了一句。

　　“放心，潘姐，下班后順道就搬你車上了。”任民生說著看了看她旁邊依舊不茍言笑的蔚小敏，說道，“昨晚小敏那親戚的樓是英倫風格吧，真闊氣。”

　　潘美艷咯咯一笑，“小伙子有點眼力，那兒最早是英國X銀行上世紀獨立董事湯威廉的府邸，出自名家之手，如今已經被列為上海重點保護建筑。是吧，小敏。”

　　蔚小敏明顯有些不自然，“咳咳，潘姐，我先去忙了。”

　　任民生望著婀娜的背影，若有所思。

　　“小伙子，選女朋友跟吃自助是一個道理，多走一走，看一看，總歸是沒有錯的。”潘美艷咯咯一笑，走了。

　　任民生愕然。

　　下班后，偌大的宿舍，照例是他一個人。

　　郭金風跑銷售常年在外，不奇怪。可梁援是做技術的，怎么也看不到人影？直到郭金風說漏嘴，才知道他跟女朋友在外邊同居，那女孩兒他也見過，是公司醫務室的一位姓沈的護士，非常漂亮。

　　看看剩下的千把塊錢，如果真像程璇所說，工資停了，形勢怕是難以樂觀了。

　　趁著心情還沒有糟透，撥通家里的電話，結果沒聊幾句，母親就開始一個勁兒的打聽姚靜，搞得他腦袋大了兩圈。正后悔打這個電話的時候，聽到有人敲門，急忙借機掛了電話。

　　“三狗？我去。快進來。”他大驚失色，把人讓進屋里后，還在樓道里聽了一會兒。

　　“民生哥，我實在頂不住了。”三狗進門就攤到地上了，餓的。

　　煮方便面的功夫，兩個冷饅頭已經進了肚子。

　　“狗屁！公安我敢打嗎？就是個聯防隊的。狗入的，欺負我姐，斷他條腿都算他便宜。”三狗比民生小三歲，愣頭青一個，從小舞刀弄棒，沒少給家里惹麻煩。

　　“唉，你娘知道你現在的情況嗎？”任民生剝了個蒜放過去。

　　三狗不做聲了。

　　“城生怎么安頓的你？”任民生不用想都知道是弟弟搗的鬼。

　　三狗眼圈紅了，“城生讓我瞞著你，可……我實在沒辦法，又不敢去搶。”

　　任民生嚇了一跳，頓了頓，問道，“你現在住哪兒？”

　　“民生哥，我不能說。不是信不過你。是城生說，只要不告訴你，就不會連累到你。所以……你給我拿點錢，我馬上走。”三狗眼巴巴瞅著他，面也不吃了。

　　任民生嘆了口氣，去屋里把那千把塊拿出來，留下兩百，剩下的都放在他手上，“三狗，老這么躲著，也不是回事兒。”

　　三狗咬了咬牙，“其實，我已經找到工作了，只是工頭卡著不發工錢。我……”

　　噔噔噔。

　　又有人敲門。

　　三狗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唉，終究還是個孩子。

　　任民生想了想，“去我屋里，不叫你，別出來。”

　　三狗點點頭。

　　是許久未見的榮蘭。

　　“干嘛愣著？快搭把手啊！”女孩兒抱著一個大箱子，兩個胳膊還各掛著一個禮盒。

　　任民生無奈，只得接過箱子，是有點分量。

　　“才吃飯啊？總吃方便面可不行。以后懶得動手就去我那兒，我給你做！”榮蘭看到吃了一半兒的方便面，笑著說道。

　　任民生點頭笑道，“好啊，正想試試你的手藝。要不，就現在？”

　　榮蘭咯咯一笑，“求之不得。那就走起……”說著卻把旁邊的門推開了，“不過，走之前，先讓我重溫一下金屋藏嬌的典故……”

　　任民生心里一沉，知道是弄巧成拙了，這女孩兒可不比姚靜。

　　“嫂子，我是村生。”三狗的普通話很蹩腳，可她還是聽懂了。

　　榮蘭聞言大喜，滿腹委屈化為嗔意，“哎呀，你這個哥哥，家里來人也不支會一聲。嫂……我帶你到外邊吃點。”

　　任民生苦笑一聲，還好，知道改口。

　　三狗好歹是場面上走的人，基本的察言觀色還是懂的，“不了，嫂子，我來找我哥就是說點事兒。不早了，再晚就趕不上公交了。民生哥，我走了，你招呼好嫂子。”說完一溜煙跑了。

　　“你是怎么看出來的？”任民生有些奇怪。

　　“桌上那么多蒜皮，可你嘴里卻沒有口氣。”榮蘭笑靨如花。

　　兩人很有默契，一個沒再深問，另一個也沒有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