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行在風(fēng)雨中,陣陣的寒冷讓他后悔沒有多穿件外套。透明的雨衣隨風(fēng)飄舞獵獵作響,根本罩不住他的全身。他心中暗罵小胡挑選的黃道吉日。雨水迷蒙他的雙目,極速踩蹬差點讓他撞上一只低飛的烏鴉。小道旁那片時常牧羊的草地,被一群不怕雨更不怕人的烏鴉占領(lǐng)。呱呱亂叫的它們是荷蘭一景,每一棵向陽樹上,都密集著它們的巢穴。
林原本來與張剛他們約好,在紅綠燈這兒等他們一起去餐館。但是風(fēng)大雨大,林原可不想這個時刻感冒發(fā)燒,他還是決定先走一步。
到達餐館,林原的褲子全濕了。他惱火的把自行車往石獅子身上一靠,扒下濕漉漉的雨衣隨手摔在后座上。心中不滿小盈為何購買這種不實用的東西。
“你們倆約好的吧?一個左一個右。配合的跟兩夫妻一樣。”正站在屋檐下抽煙的小賭鬼阿亮看見林原便鬼叫起來。
“配你的大頭鬼啊!死阿亮!肚子里沒好水,嘴里沒好話。”
林原抬頭看見阿凌正手握長傘追打阿亮,就也跟起哄叫喊:“阿凌,扎他的屁股。”
阿凌是他們餐館唯一的中國威達,她的工作是林原幫她介紹的。?女人這個物種,在中國餐館,甚至在整個荷蘭都算是稀有物種。哪怕相貌平平,臉大腿短,也不乏眾多追求者,更何況像阿凌這般貌美年輕的女子。阿亮這些光棍們可沒少打她的主意,盡管阿凌已婚。
“原子蛋快來救命啊,幺二零發(fā)飆了!”阿亮笑嘻嘻的逃進雨中。
小賭鬼阿亮除了愛賭,另一個愛好就是替別人起綽號。同事阿明嘴巴大就叫大嘴猴,翁新民成了兔子翁。剛到荷蘭沒多久的張剛問為什么?阿明解釋說兔子翁喜歡:丟你西法!你要當(dāng)心啊!張剛被他說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吳鵬因為面黑因此得名小黑哥。林原就被他喊成原子蛋。戚玉凌被他篡改幺二零,這是荷蘭的報警電話號碼。因此阿凌恨他入骨,想要抓破他的臉,然而阿亮身輕如燕滑似泥鰍,氣個半死的阿凌便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直接送他“死阿亮!“
Z市的河邊有一片廣場,這兒環(huán)境優(yōu)美,停車方便。周圍排列著各種店鋪,在廣場的一角有一座三層大樓,頂樓是一家電影院。華夏世界餐就坐落在二樓,整體面積超過五千平方米,六百多個餐位。還配帶迷你影院,兒童樂園,小型舞臺。這是一家適合朋友聚會,家庭聚餐,公司聯(lián)誼的理想之處。價格實惠,食物繁多,自助方便。周末的時候,就餐人數(shù)能達到上千人。
阿凌與林原打聲招呼,然后把小雨傘撐起放在門里的一個角落控水。兩人一同走上扶手電梯,阿凌在上林原在下,他們各站一邊,遵守著疫情期間的措施,保持一米五的距離。
“什么鬼天氣,又刮風(fēng)又下雨的。鞋子都濕了。”
“是啊!還挺冷!這哪里像六月的樣子啊!”
“呵呵,對這種鬼天氣,荷蘭人是有個說法的,不知你聽過沒有?荷蘭六月通常有一個寒冷期,這段時間里往往又是綿羊們被剃的日子,因此氣象學(xué)家稱為剪羊毛之冷。”
“哦!”林原恍然大悟,原來尼高是這個意思啊!不禁啞然失笑。
“荷蘭人真有意思!不過荷蘭綿羊長得可真丑,遠看像豬近看像狗。”
林原哈哈一笑;“阿凌,你還會寫詩啊?”
“哈哈,我說是真的。”
林原曾聽過一首牧歌,那歌很美:藍藍的天空?上飄著白云,?白云的下面?跑著雪白的羊群?!他想荷蘭的羊群應(yīng)該也是雪白雪白的吧?誰知一見真容,大失所望。荷蘭的綿羊如阿凌所言,遠看像豬近看像狗!臭烘烘的骯兮兮的,細長的毛發(fā)微微泛黃,像一幅年久失修的古畫。想起咩咩的它們將被主人們粗暴的按倒在地,電動剃刀飛速的鏟去它們的“外套”,場面一定滑稽可笑。綿羊注定要被剝削的,因為那是它們的宿命。那自己呢?自己何嘗又不是一只人形綿羊?被命運的大手按倒在荷蘭十幾年不也無力站起嗎?
“林哥,兩個月沒見你好像黑了好多啊?”阿凌回頭看著他。
林原回過神來:“上個月天氣好,去釣過幾次魚。然后就曬成非洲人了。”
阿凌戴著口罩,飽滿的額頭下露出一雙大眼睛,長而茂密的睫毛微微顫動。原先林原以為那是假的,但那的確是真的。
“你還真有耐心。”阿凌眼中含笑。
林原微笑的錯開她的眼睛,拉扯一下她的手臂示意她當(dāng)心腳下。?兩個多月沒見,林原對她更多添了幾分親切。這兩年來阿凌無時不刻的盤旋在他的心弦之上,稍微一點微波,便能奏起愛符。但他不敢過分表露自己的情感。他恪守發(fā)乎情止乎禮的約束,他告訴自己,愛一個人未必一定要得到她。他清楚的知道,注定的人生已不給他半點機會。每當(dāng)想起她時,他便打開微信,裝作不經(jīng)意的劃開她的頭像,聊以**。或看她朋友圈的只言片語也三平二滿欣喜不已。
兩人推開大門,經(jīng)過吧臺只見杰克小胡正在埋頭整理一些賬單之類的東西。
“嗨,小老板,別來無恙啊?”阿凌伸手從吧臺上的透明罐子里捏出兩片薄荷糖。
“嗨,好久不見。”杰克小胡用溫州土話說:“咖啡機已經(jīng)開了,你們先喝一杯,我待會過來。”
阿凌遞給林原一片薄荷糖,另一顆很巧妙的從口罩下,塞到自己的嘴巴里。林原沒看清她是怎么做到的。
若大的餐館內(nèi),光線昏暗空空蕩蕩,散發(fā)出股淡淡的霉菌味。林原注意到老胡正與做披薩的意大利廚師阿爾伯特,遠遠的站在窗邊聊著什么。他們沒有留意到林原他們。
兩人各自打好咖啡,找了個光線好的六人餐桌坐下。阿凌脫掉米色風(fēng)衣,折疊好壓在包包上。淡藍色的針織衫配上牛仔褲襯托她偏瘦身材時尚感十足,她向后攏攏頭發(fā),嫻熟的褪去口罩。她的臉色蒼白,兩片薄薄的嘴唇棱角分明,同樣似乎缺少血色。然而卻給你一種雕塑般的特別美感。當(dāng)然她也有許多缺點,比如略顯平坦的胸部,不太整齊的牙齒。可也正因為這一點,林原才覺得她脫俗中帶著質(zhì)樸,不再那么高不可攀。
林原攪動著咖啡,咖啡的焦香遮不住阿凌身上散發(fā)的甜甜幽香。?他真想告訴她:昨晚我夢到你了!
“你們出門都不戴口罩嗎?不怕嗎?”阿凌小啜一口咖啡。
“荷蘭人都不戴,我們要帶怪不好意思的。”林原家有兩百只口罩,小盈本來拿它們賺錢的,但沒人要。
“我也不想帶,我阿姨逼著我?guī)А2贿^從這個月乘坐巴士火車必須要戴口罩了,不然罰款。荷蘭人的想法真讓人捉摸不透。疫情嚴重的時候都說戴口罩是什么虛假的安全感,可現(xiàn)在不嚴重了,反而強制要求。你說是不是很搞笑?“
“你阿姨還好吧?”
“她挺好的。天天待在家里刷抖音,可爽了!”
阿凌的阿姨香妹是林原同學(xué),十年前他們一起學(xué)過幾節(jié)荷蘭語。阿凌這兩年都是和她一起住。后來與阿凌聊天得知,五十多歲的香妹嫁過一個荷蘭老頭。幾年前他們出過一次車禍,老外不幸去世了,幸存的香妹失去了右小腿。阿凌說:我阿姨現(xiàn)在可高興了。她經(jīng)常說因禍得福。不用上班,每月賬戶都有錢拿——失業(yè)金,殘疾金,賠償金,老頭的一部分退休金。
“對了,你可聽說工資怎么算嗎?”
“我猜應(yīng)該按百分之九十吧?”
“希望不要太低,要不然我可要考慮回國了!沒想到這里比國內(nèi)還嚴重。半年來,我媽天天發(fā)微信催我回家。我覺得還是咱們政府做得好,要封城就封城,大家萬眾一心不說二話,說戴口罩就全民戴口罩,誰也沒有怨言。對了,很多人都說回去擺地攤也比待在荷蘭強。”
“哈哈,你不會認真的吧?回去不來了?你都快要拿到自由卡了呀!到時你就可以入籍了。”
“還要一年半呢!”阿凌語氣沉重,神色黯淡。
林原不再言語,阿凌的困境他能體會。擁有不再依賴他人居留的合法身份,是每個在荷女人的基本追求。
轉(zhuǎn)而她又雙目明亮,心情愉快地說:“再熬一年半我就自由了。”
林原陪著她高興,多么可愛的女人啊!
阿凌的丈夫在阿姆斯特丹工作,林原見過他一次,瘦瘦高高挺帥的。林原搞不懂他倆那么般配,為何還要分道揚鑣?
后來聽另一個同事阿明講,阿凌的老公是他朋友的哥們。他說阿凌不是什么好女人,結(jié)婚只不過為騙居留罷了。林原不置可否,他覺得個中原委他人未必知曉。但他不敢冒昧的打聽別人的私事,盡管他和阿凌關(guān)系不錯。
自作多情的林原顯然誤會了阿凌同他的友誼。阿凌做過眾多餐館,十分了解廚房佬是什么德行。一個個不但油膩惡心,最可惡的是下流無恥。寂寞無聊的工作環(huán)境,毫無修養(yǎng)的個人素質(zhì),都注定了荷蘭餐館除了提供簡單優(yōu)惠的食物以外,同時也在制造一個低級的娛樂的場所。不論老板還是員工,統(tǒng)統(tǒng)肆無忌憚的發(fā)揮著自己的下流三觀。女人,以及女人身上的那幾件器官,是他們眼里最好的消遣,是他們嘴中永遠化不完的糖果。每一個人都用自己思想上的無知,良心上的齷齪,在這方粗俗下流之地寫下自己的黯淡庸俗的光陰。
阿凌剛進荷蘭第一家中餐館,就遇到一個廚房佬騷擾她。那天中午她去方便,那個變態(tài)竟然尾隨她進了女廁所,在她隔壁的坑里吹著口哨撒尿。她氣憤的指責(zé)他為何如此變態(tài)?那個家伙竟然不知廉恥的說,男廁所沒位置了,活人不能被尿憋死,所以他沒錯!阿凌一陣惡心,連夜逃離了那家餐館。
林原是少有的不當(dāng)著她的面說下流笑話的廚房佬,甚至彬彬有禮一副君子模樣。他對自己有著超乎尋常的好,比如給她留菜,或按她要求為她做菜。?他知道她喜歡喝魚丸湯,于是輪到他做員工餐,十次有八次做魚丸湯。
起初,她還在盤算林原何時露出,與其他人一樣想占她便宜的馬腳。漸漸發(fā)現(xiàn),他是個愛幻想的男人而已。她知道林原喜歡自己,她常常暗笑林原的多情之舉。自己不過把他當(dāng)成哥哥或叔叔,這是她對林原唯一的情感。她偶爾也會感到不安,擔(dān)心自己給了他什么錯誤的信號。但她不想挑明,因為林原從未對她說過什么曖昧的話語。她也十分樂意享受,林原對她殷勤般的照顧。
林原與阿凌正聊著,其他的同事陸續(xù)到來。張亮與阿明小黑哥,還有幾位中東老外。兩三個月未見大家還是老樣子,吵吵鬧鬧的端著咖啡互相打諢說笑。
張亮走過來坐下說:“我和阿明跑到你家去找你,你兒子說你早走了。”
“我靠,你個原子蛋,害我們淋著雨瞎跑一趟。”林原還未搭話,阿明端著咖啡也湊了過來。他不說話的時候,嘴巴依然咧耳根,滿口蛀牙黑黑黃黃錯落有致。
“不好意思。我實在在哪兒冷得受不了了。”林原向里想挪個位置給阿明。阿凌馬上起身,她知道阿明不待見她,她馬上拿起手機衣服走開了。
“靠,啥意思?哥來了她就走了。”阿明一臉嫌棄的瞟一眼阿凌的背影,悻悻地說:“這種女人,看起來人畜無害,其實上詭計多端陰險的很。你們最好不要和她走得太近。她是杰克的菜。你們都不要想入非非啊!”
果真,阿凌扭動著腰肢走向杰克,兩人在吧臺邊眉開眼笑的聊起來。阿明不止一次言之鑿鑿地說阿凌與杰克有一腿,但是林原只微笑的聽著,從不附和。
阿明如此這般討厭阿凌,也是有原因的。他的老婆與他也是分居兩地,形同陌路。在林原看來,造成他們夫妻不和的主要原因在阿明。他這人不修邊幅愛說臟話,酗酒嗜賭又脾氣暴躁。任何一位現(xiàn)代女性,恐怕都難以忍受與他朝夕相處。
“嘿嘿,阿原你摸摸,她坐過的地方滾燙滾燙的!怪不得杰克喜歡摸她屁股!”阿明一驚一乍自作歡樂。
“林原也摸過,還抱過呢!”小黑哥笑嘻嘻的接過話頭。
“哈哈,我早就知道阿原不簡單。不過要小心行事,不然嫂子知道了,你的小短腿就要斷了……”
“哎,都別瞎扯淡了。趁老胡不在,我們哥幾個先研究研究對策!”林原怕他們繼續(xù)亂說下去,就把話題引向別處。
去年年底杰克過生日,一幫人陪他在店里慶祝。窗外雪花飄舞,室內(nèi)歡歌笑語。大家喝著酒唱著歌,個個鬼哭狼嚎好不熱鬧。那晚阿凌興致高昂,言語放蕩,紅酒洋酒來者不拒。最后,醉成一灘爛泥。由于只有林原知道她的住處,因此杰克安排小黑哥與林原送她回家。
林原把阿凌攙扶進車里,想要坐前座。小黑哥說:“我看你還是和她一塊坐后排吧,扶著她,不要讓她跌倒磕著碰著。”
可能是天氣寒冷的緣故吧,阿凌緊緊的摟住林原不放手。迷迷糊糊的阿凌口齒不清蠕動如蛇,在林原的身上胡亂抓摸。尷尬的林原想按住她的雙手,卻每每人不得成功。小黑哥一邊開車一邊笑說讓林原只管抱緊她,別讓她亂動,要不然再顛簸幾下她就會吐他一車污穢。
十分鐘后,終于把她送回家門。她的阿姨腿腳不便,拜托林原把她直接抱到樓上她自己的房間。林原把她放在床上,脫去她的外套,又褪去她得長靴,體貼的給她掖上被子才離開。這也是他與阿凌最親密的一次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