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飛快流逝的三年,在BJ拓荒的暮熬,一點喘息的時間都沒有。一個分公司從無到有,注冊、稅務、運行,從獨自居家辦公,到租賃寫字樓,裝修、采購、補充人員,沒有經驗的暮熬做了很多的人生第一次,他已不再擁有休息日,沒有節假日,每天的工作都忙不完,只有事情的先后緩急,到點了趕緊休息,以免影響第二天工作。一年之中,只有除夕當天,暮熬會飛回家鄉與父母團聚,大年初三,他又會飛回BJ開始工作。他的父母偶爾也會來BJ與他小住,為他打點生活,而與家人相處的時間里,也往往因為他總是北、上、深來回飛,并沒有增加多少。那年BJ煙花解禁,也是暮熬來到BJ的頭一年,他因為工作除夕不能回家,要到年初一才能離開。這是暮熬第一次離開家人獨自過年。這天忙得焦頭爛額的暮熬,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了BJ家里,連煮飯的欲望都沒有,就躺在沙發上睡去了,一陣急促的微信聲驚醒了他,原來公司高層群里在相互發年夜飯照片,突然有人問暮熬,你的年夜飯呢?暮熬沒做,又不想顯得自己如此頹喪,于是發了一張很久以前,在BJ做過的一頓飯菜的照片應付,這時外面開始燃放煙花了,暮熬的情緒一下崩潰了,他拉上窗簾,在沒有開燈的客廳沙發上,埋頭痛哭,他也不知道自己具體為什么會哭,只知道自己內心突然很痛苦,這晚,暮熬在自己的低泣聲中睡去了。
是委屈么?暮熬在BJ的那些年,似乎都是在委屈中走過來的。那次他拓展華北地區的業務,他在PPT前繪聲繪色的闡述著,對面坐著那些體制內的領導,都是上了年紀的人,暮熬覺得這些應該就是德高望重吧,正是這些德高望重,突然打斷了暮熬,并大聲質問暮熬是來干什么的,問暮熬知不知道他們要什么。暮熬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這樣的項目已經在BJ運行了快一年了,華北地區暮熬也拓展了好幾個城市,一樣的事情暮熬已經做過很多遍了,這哪里出了問題么?不過項目最后還是在這個城市啟動了,暮熬什么也沒做,只是匯報了當天的情況給總公司,至于總公司最后怎么搞定這些德高望重的人的,暮熬至今都不知道。暮熬也有過在一些相關部門辦理業務時受阻的經歷,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南方口音的問題,工作人員就是告訴暮熬辦理不了,暮熬詢問有什么方式可以辦理,得到的回答也是不知道。第二天,同一個柜臺同一個人,暮熬安排了公司一個本地員工,照著暮熬昨天同樣的說法去辦理,辦成了。也有過一些被踢皮球的經歷,幾個相關部門來回轉,事情還是沒著落。暮熬還是幸運的,這類似的事情,最后他總能解決掉。他聯系了公司的代理記賬會計,詢問她有什么辦法,偏偏這個會計就是這些體制里出來的,還替暮熬聯系了之前的相關部門,并安排了暮熬前去辦理業務。每次BJ的業務量突破預期目標的時候,總公司和合作單位都會去慶功,或是去海島,或是去滑雪,暮熬因為工作繁忙一次都沒有參加,之后的幾次,就算是在BJ慶功,也沒再有人,通知過暮熬前往。
暮熬也被刁難過,初出合作的單位,十分排斥暮熬,在暮熬到來之前,他們一直是和本地的公司合作,兩邊中下層早已打成一片。暮熬的到來,像是在擠壓本地公司的生存空間。于是他們變著法子刁難暮熬,今天故意點錯一個小數點,說暮熬的數據有問題,無法交貨。明天又故意說系統出問題壓暮熬的貨,最后再說系統好了但下班了無人處理?;蛟S是有過運動員體育生的經歷,暮熬還是很能忍的。他能靜得下來在茫茫如海的數據里一遍遍核算,找出錯誤的小數點,也能逐漸的熟悉對方的系統,替他們調試。慢慢的,這個單位的人似乎習慣了暮熬的存在,甚至有的時候,工作上的問題也會詢問暮熬。那次這個單位員工調度,新調來的員工對系統的操作還不是很熟練,一個技術性的問題難倒了他們。一個稍早調過來的員工,攔住了交接完貨正要離開的暮熬,問暮熬會不會處理,如果他們等工程師過來,下班就要晚了。暮熬去看了問題后,發現自己還真能處理,有些員工則在一旁猶豫,害怕萬一暮熬操作不當出了問題,誰來承擔,暮熬倒是沒有理會他們,趁他們猶豫的時候就把系統調試好了。為了感謝暮熬,找他幫忙的員工,帶暮熬去他們員工的吸煙區請暮熬抽煙。那是暮熬第一次去員工的吸煙區,以往他都是在領導主管干部的吸煙區派煙,沒事找事搭話和他們拉近些關系。至那之后,暮熬也常常出沒于員工吸煙區,見人就派煙。有一點好,暮熬的煙是上海特供過來的,并不是給暮熬自己抽的,而是讓暮熬派的,暮熬的煙好,又樂于給大家派煙,于是很快的暮熬也和底層員工拉近了關系,這給暮熬的工作,帶來了許多方便。甚至最后暮熬能輕易的身著便裝走進作業區,也沒人阻攔。那時確實也沒人敢攔了,大家都認得,這就是給單位帶來最大業務量的客戶。有天中心主任實在看不下去了,故意問區間主管,作業區里著便裝來回走動的是誰,得到回答是暮熬后,他讓區間主管給暮熬準備了一件主任工服,來方便他走動。暮熬派煙確實也派得有點過了,他都派到了合作單位保安那去了,起初只是想讓保安早點認識自己,要不他的車輛進出,總是會有些麻煩。每次出入要檢查車輛時,暮熬總是積極的配合,并順手給保安派煙,一開始對方不要,幾番下來也開始接受了。暮熬還會偶爾跑去保安那和他們聊天,這在往后業務量增大后,給他的車隊出入帶來了很多方便。曾經有個特別能聊的保安,主動找路過的暮熬要過煙,說自己在站崗離不開,買不了煙,暮熬直接想整包煙送給他,他沒好意思拿,于是暮熬打開了煙盒,讓他自己需要幾根就拿幾根,保安抽走了兩根,并和暮熬多聊了幾句,他悄悄的指了指崗亭后面的拐角,告訴暮熬他們站崗的時候不讓抽煙,真想抽了都會躲到那里抽去,不能讓人發現。
比起合作單位,貨場往往是個魚龍混雜的地方,各地的貨物在這里聚集,各路的人馬也在此盤根錯節。起初性格隱忍內斂的暮熬,并不在貨場吃香,也沒少在里面被呼來喝去的,但是運動員嘛,股子里還是有點狂野的。在暮熬獨自拓荒的日子里,貨場也是他常去的地方,不要臉的大聲說話,也會和裝卸的工人一同開開黃腔,沒事幫裝卸工人搭把手,甚至有一次突如其來的大雨,和工人們赤膊上陣遮蓋雨布。貨場有個最大的勢力,暮熬其實一直想接觸,卻一直搭不上線,偶爾業務往來,也是走完流程,對方頭目就離開了。這個頭目因為年紀稍大,很多具體的事情已經交給他年輕的親戚打理了,自己只處理一些比較重要的事情。有次暮熬從裝卸工人那打聽到,頭目的妻子生病了,摔了一跤,似乎是腰還是脊椎出了問題,頭目一會還得帶著他妻子去醫院看病。當天暮熬正要離開貨場的時候,他看見了扶著妻子上車正要離開的頭目。暮熬思考了一會,決定跟車前去看看。待頭目和他妻子從門診出來,暮熬在醫院大廳制造了一次他們的偶遇。一番問候后,頭目向暮熬講述他妻子的病情,聽完后暮熬建議他們去積水潭醫院醫治。頭目告知暮熬他也知道,但是一直掛不上號。暮熬其實也疑惑,像他這樣的人物了,還搞不到號?不會另有原因吧。事實上暮熬確實想多了,除了自己的領域,頭目在其他領域,也是一點門道都不懂。暮熬謹慎的告知頭目,去那看病的事情,自己能辦到,說有朋友在里面,自己也有過類似的病情去那醫治了。暮熬沒有撒謊,以前體育訓練的時候,他曾經橫著摔傷過腰,剛到BJ的時候,工作很忙老毛病犯了腰又疼了起來,公司的人脈里,有一位BJ的朋友,他的妹妹就在積水潭醫院上班,暮熬當時也沒掛號,就被他這位朋友的妹妹,領進去看病了。聽完暮熬的話,暮熬看到了頭目舒展的眉頭,暮熬確定了他是想去那看病的,于是在暮熬的安排下,兩天后頭目的妻子,進入了積水潭醫院治療。
之后暮熬還是很少能在貨場看到頭目,不一樣的是,他的貨物總能放在車廂的門口附近,也因為這樣的擺放,暮熬的貨總是最先被卸下來,可以最早的被拉走。頭目妻子的病治好了,這是在之后的一次業務往來時,頭目告訴暮熬的。頭目還告訴暮熬,他想和妻子去國外走走,旅游旅游,問暮熬有沒有什么辦簽證的渠道。暮熬是有的,之前給相關部門領導辦過一次簽字,因為辦理速度快,價格便宜,停留時間久,那些領導之后全找暮熬幫忙辦簽證了。暮熬總是這樣,有些事情,就算他沒有辦過,他也會接過來,他只知道這樣能很快與對方拉進距離,他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公關,只要是對方值得,最后就算是花大價錢,他也會去替他們辦事。有些事情能花錢解決就再好不過了,就怕有些事花錢也解決不了,或者這件事情開始的目的,原本就是為了省錢。
暮熬就遇到了這樣的事情,一次公關的飯局上,暮熬為了省錢,在業務量已經增漲很大的前提下,說服了和合作單位,讓他們出車來貨場取貨。當然暮熬不能讓他們白忙活,市內運輸的費用他會支付給合作單位,只是費用是個友情價,非常低,這樣省下來的錢,暮熬可以拿去再做公關??墒秦泩龅墓と瞬粯芬饬?,這就意味著,他們原本能賺到的錢少了。第一次換人運輸那天,頭目年輕的親戚帶著工人,百般阻撓找茬,還制造了一次小的車輛碰撞事故,堵了暮熬的車隊。這樣的情況暮熬也不知道如何解決,只能在貨場工人和合作單位車隊間來回交涉,眼看兩邊的人就要毆打了起來,暮熬突然感覺到自己的無助,這種感覺,它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了,暮熬不停的環視身邊的兩波人,說不出話來。還好頭目這時及時的出現了,說了一句放暮熬他們走,之后就領著他那些年輕的親戚離開了。眾人散去,車隊順利離開,暮熬看向遠處的天空,晃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