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舒緩平和，狄蔻怔怔地望著眼前目光沉靜的游牧笙，清晰地在他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是她的錯覺嗎？怎么感覺一覺醒來，他仿佛變了個人？
她眨眨眼，大腦漸漸清明，又看向自己身上，還沒等開口問，眼前的聲音又答道：“你身上的衣服昨天已經淋濕了。我讓林媽幫你換了，你如果需要的話，一會兒她會給你送上來。”
語氣愈發輕描淡寫，游牧笙端起托盤里的一碗粥，遞給她：“喝點粥再吃藥。”
狄蔻目光落到他手上，淺褐色的陶瓷碗襯得手腕皓白如玉，碗中盛著一碗小粥，點綴著一些青綠，看上去清甜可口，鼻間聞到一絲熱粥的香味，她目光從粥上緩緩上移，停留在他形狀優美的下頜線，又一頓，隨即垂下眼簾，接過碗，低聲說了句：“謝謝。”
她雙手捧著碗，指尖細細摩挲著碗沿邊的細小紋路，低頭沉默了會兒，隨即道：“謝謝你昨天的……收留，耽誤你這么長的時間真的很抱歉，一會兒我就走。”
一道溫和磁性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你的身體還沒有完全好，不急于這一時，先好好休息。”
“真的謝謝你了，實在是不好意思，”頓了一下，她又道：“也不合適再麻煩你，你這樣幫我我已經很感激了。”
看她還是這樣堅持執拗，一副分清界限的模樣，游牧笙的眼底暗了暗，心里最初的愉悅也淡了些。
頭頂一陣沉默，過了沒多久，只聽見那道聲音淡淡開口：“我沒覺得麻煩，你如果要走，就喝完粥吃了藥再走吧。”
從聲音里很明顯的能聽到，他不高興了，但依然保持著良好的修養起身朝門口走去。到了門口一停，他微微側身，但什么也沒說，輕輕關門走了出去。
等門一關，狄蔻才抬起頭看過去，眼神復雜不明。
收回目光，她看著手里的粥，捧著碗的手微微收緊，她能感受到，游牧笙對她，好像越來越不一樣了。
還是……保持距離吧。
像他這樣的男生，實在是沒有必要對她這么好。她不值得，也不知道該怎么回報。
狄蔻起身下床，吃了東西后感覺身體精神多了，正打算扭扭脖子活動活動，舒展筋骨時，門被敲響，一個女人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狄小姐，你的衣服我已經整理好了，現在需要給你拿進去嗎？”
“噢，好的。請進。”她連忙答道。
門打開后，一個女人捧著衣服笑著走進來，約莫四十多歲的臉上笑容和藹，眼角的笑紋明顯，更顯得整個人親和面善。狄蔻上前接過，輕輕點頭：“謝謝阿姨，麻煩你了。”
“哎呀，不用客氣，幾件衣服而已有什么好謝的。”女人看著她，笑著擺擺手。
她的視線繞過狄蔻，停留在托盤上，隨即又轉過臉對她道：“看來小姐食欲還不錯，身體應該恢復的很好。這我們就放心了。”
“真的謝謝阿姨，昨天真是辛苦您照顧我了，給你們添麻煩了。”狄蔻朝她再次點頭，語氣真切誠懇。
“哎呀這孩子，都說了別這么客氣，咋還那么見外呢！”女人的笑容愈發和善，拉著她的手輕輕拍了拍。
“也別阿姨阿姨的叫了，景言瑾瑜他們倆平時叫我林媽，你年紀與他們相仿，也這樣叫就行。”女人笑著對她說道。
狄蔻看著她，也忍不住揚起唇角，雖然是第一次見，但她從這位“林媽”身上感受到了一種溫暖，一種許久都沒有感受到的溫暖。
“況且昨天晚上，是牧笙一直在照顧你。這孩子，我還是第一次見他帶女孩子回來呢。”
狄蔻還在笑著的嘴角微微一僵，她怔愣的看著林媽還在說道：“讓他去睡覺我來照顧他還不肯，非要自己給你測溫度，一早上才去小瞇了會兒……”
昨晚，是游牧笙一直在照顧她？
她忍不住打斷，開口問道：“林阿姨你剛剛說，昨晚是他一直在照顧我？”
“是啊，昨晚你的燒一直反反復復，醫生也說，要隨時關注著你的動態，只要熬過這一晚就會好了……”
她突然轉眸看著床頭柜上的托盤，這時才恍惚想起，剛剛他的臉上，似乎有些疲憊，眼睛里也有許多血絲，她還以為是沒有休息好。
卻原來……
一直都在照顧她，怎么可能休息好？
狄蔻怔怔的看著托盤上的那個空碗，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歉疚。
剛剛她說的那些話，很傷人吧？
那么明顯的，一副想要劃清界限的樣子……真是，真是不知好歹。
樓下，游牧笙坐在餐桌前，左手執著一杯咖啡，目光落到落地窗外，明媚的日光照耀在他臉上，卻并沒有驅散他眉目間的暗淡之氣，精致出塵的五官上嘴角抿成一線，神情淡漠疏離。
抬手喝了口早已冷掉的咖啡，嘴里的苦澀和他此刻的內心相對應。
——過了這么久，她還是那么排斥自己的靠近，看來是我……又多此一舉了。
唇角輕扯出一抹弧度，說不清是自嘲，還是諷刺。
半晌，少年微垂下頭，那樣子看起來頗有些失落頹敗的意味。
“那個，早上喝咖啡……似乎對身體不是很好。”突然一道聲音從身后傳過來，猶豫溫吞的語氣帶著些許不自然。
聽到聲音，少年抬眸看上去。
狄蔻站在樓梯上，對上少年望過來的目光，略微躊躇地止步。隨即深吸口氣，緩緩步下樓站在最后一級臺階上，看著一直望著她靜默不語的少年，她欲言又止。
她應該怎么說，才會顯得不那么生硬。
“謝謝你，剛剛我不是那個意思。”頓了一下，她垂眼接著道：“如果不是你的話，恐怕我現在還不知道會是什么樣的狀態，我是真的很感激你。”
聽她說的這些話，眼前的少年神色不變，動作輕緩地放下杯子，眼底卻暗潮涌動。
她有點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該怎么向人表達謝意又不那么刻意，她知道自己有些口拙，特別是在對待，她沒什么朋友，身邊除了唯希與她親近，“你知道，你對我來說，跟其他人不一樣。”
他的話音一落，狄蔻怔住，不知道是今天第幾次這么怔愣的看著他，沒明白他話里的意思。
游牧笙起身緩緩向她走過來，深邃如墨的眸子定定凝視著她，眼里翻涌著的繁雜濃烈的情感仿佛要把人溺斃在里面。
見他一步步向自己走近，狄蔻莫名有些慌亂，她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但她完全忘記了自己此時是在臺階上，退的這一步被身后的階梯一拌，還沒完全恢復的身體沒有她平時一半靈敏，眼見著往后一仰要摔倒下去——
游牧笙見狀長腿一跨，一只修長有力的手迅速穿過她的腰牢牢摟住她，幫她穩住平衡。
狄蔻站穩身體后，才發現自己此時和他貼的很近……
她站在臺階上，站直身體后目光平視著游牧笙，近距離對上他精致俊逸的臉，直接給人一種視覺的震撼。
他長的是真好看。完美的五官上，深邃如墨的眸子毫不避諱地緊緊凝視她，鼻間縈繞著淡淡的松木香，簡諾不自覺避開他的目光，視線下移停在他的下頜處。
她看到眼前的喉結細微一動，這才恍然反應過來游牧笙似乎還摟著她，后腰被碰觸的地方微微發燙。
伸手一把推開他，自己又因為慣性往后倒去。這次她連忙扶住欄桿才堪堪穩住。
狄蔻低頭緊盯著地面不動，保持這姿勢站在臺階上，好像要把那塊純米色地毯看出花來。
她現在根本不敢看被她推了一把的人的表情，她只覺得這樣的場景讓她很不自在……似乎腦子一下子又亂了起來。
正當她努力理清腦海里錯雜的思緒時，眼前的人開口說話了。
“我就那么讓你討厭？”他靜靜站在臺階下，聲音壓得極低。
聞聲狄蔻抬頭看他，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似乎在蔚景言眼底地看到了一閃而過的落寞受傷。
她愣了愣，不知為何心突然一緊。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么。她不習慣面對這樣的他，讓她感到無所適從。
她走下臺階往前與他錯身，一連向前走了幾步背對著他，心里的怪異感受才稍微好點。
深深吸了口氣，她極力組織語言，微側身對他解釋：“我沒有討厭你，相反，我很感激你。我只是……”說到這，她垂下眸，手指緊攢住衣角。
——只是不知道該怎么和你相處。
只有在游牧笙前面，她才會這么手足無措。
游牧笙聽到她說到一半又止住，眼底瞬息萬變。見她又如往常那樣低頭沉默，他抬腳走向她步步緊逼。這次，他不想再緘默，也不允許她再躲避！
“你為什么不敢看我？”他深深凝視她的背影，眼眸里的堅定那樣明顯。
他不打算再掩飾懷疑自己那莫名關于她的喜怒哀樂到底是什么。他現在只想一次跟她說清楚自己內心的真實感受。要把自己因她而跌宕起伏，難以言名的紛亂心緒都一一剖開，直白了當的攤到她面前。
更不允許她再退縮……
這感覺如此強烈，以至于在看到她手忙腳亂的步步后退時，直接拉住她的手，一把用力擁入懷里！
狄蔻睜大眼，嘴唇微張瞳孔緊縮。完全沒想到他會有這樣的舉動，當場怔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