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我終日守在這座偌大的府邸中,看著他從一個童音稚稚的幼童漸漸長成一個翩翩少年郎,眉宇間,已然有了些疏朗俊秀之氣,可他并不知曉我的存在,我施了隱身訣,滿府中,唯有一人可看見我,欺欺。
她并非是一般的鬼,而是一只千年靈鬼,靈力精深,我并不知道她為何也同我一般終日守在他身邊,她也沒有任何告訴我的意思,我亦不想問。
“怎么你今日這樣早么?”欺欺悄然飄到我身邊,聲音冷冷清清,其實她長的蠻好看的,大大的眼睛,細彎的眉,頗有一股靈動俏皮的美,可是她卻從不愛笑,清冷的眸子只有看著他時,才微有些漣漪,我微微一笑,語氣有些淡淡的:“他今日,要去溫家,故而我來的早些。”欺欺聞言,頗有些興味的看著我,聲音有些調侃,“溫家?”她頓了頓,一雙清冷的眼睛淡淡的掃了我一眼,
:“畢竟是定了親的,去的勤些也無妨,反正早晚也是要成親的。”
我眨了眨眼,喉口微有些苦澀,:“若是能這般,也很好。”欺欺似看怪物似的看了我一眼,見我只是愣愣的站著,不由得冷哼一聲,:“你等了這許多年,就這樣,真的甘心?”
我并未理會她的話,只是側過了頭,下雨了,我伸出手綿密的雨絲滑過我的手心,指腹間掠過一絲涼意。
其實,他早已從出生那日起,便同人定了親,是百年大族溫家的嫡長女,世代書香,族中男子無一人無有功名,真正的門當戶對,天作之合,那女孩,還有一個十分好聽的名字溫凈植,溫凈植,我輕輕的念了一遍,覺得好聽極了。
這一世,他是裴氏一門的嫡長子,少年早慧,驚才絕艷,是所有裴氏族人的驕傲,是整個家族的指望,如果能娶溫家女,無論是仕途還是家族,都能興旺繁盛,一生順遂。
不一會兒,一個身著月白色衣衫的公子便由幾個家丁仆婦簇擁著走出來,他此時不過十歲,眉宇間卻儼然一股浩然之氣,眉目疏朗,一雙眸子淡然無波,好似一潭幽深的古井,渾然看不出一絲波瀾,讓人絲毫看不出那一片寂靜下隱藏的到底是什么。
裴子羨,他的名字。
“怎么?看呆了?傻了?”一絲涼意悄然襲來,我措不及防打了個哆嗦,欺欺不知何時飄了過來,一席紅衣在空中飄飄蕩蕩,滿頭的長發只用一支發簪松松的挽著,長發順著頸項傾瀉而下,在風中凌亂的飛舞,她的腳上還戴著一枚用紅繩穿著的銅錢,許是是帶了許久的,已然已經有了斑斑銹跡。
我抬頭看她,若有似無的的笑了笑,“是啊,看不夠啊,明明沒多少年紀,卻穩重老成的像個大人似的。”我笑著調侃,轉頭看看欺欺,卻不知在想著什么,她突然回過頭,饒有興致的看看我,:“那溫家小姐,你可曾見過?”
我點點頭,:“見過的,去年時,曾遠遠見過一眼,顏色極好,他們很是相配。”
欺欺似是很是詫異我會這么說,十分不解的看著我,聲音淡淡的,聽不真切:“我原以為,你是想和他在一起的……”
我聽了,只笑了笑,原本我是這樣想過,想著找到他,等著他,想跟他長長久久的在一起,可裴子羨永遠只是裴子羨,永遠不可能成為陸驚鴻,我愛上的是陸驚鴻,無關裴子羨,他從未看見過我,亦不曾愛過我,現在的他,有很好的家世,有與他品貌相當的未婚妻子,他們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馬,天作之合,我曾偷偷的想過,終有一天,他會成婚,迎娶他從小便定下緣分的女子,他們會琴瑟和諧的過完這一生,這樣很好。
而我,只想在他成年那一日,讓他看看我的模樣,讓他知道,他的清和終是長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女子,會唱他愛聽的歌。
只是再沒機會唱給他聽了。
記得百年之前,我曾到過道家天宗,見過當時的道家天宗掌門安如鶯,見到她時,我已是身受重傷靈力僅存不多,那時,我以為她并不會見我,我雖不是妖,卻也不是人,只是一棵百年靈楓所化生的靈物,靈力雖純,可在修行百年的道家天宗掌門面前,卻是不值一提。
意料之外的,她見了我。
她并非多么美貌的女子,卻有一種凌然威勢,神情傲然的看著我,語氣冷漠疏離:“你是來尋他的?你可知,他已經死了。”
我木訥的點了點頭,眼中卻已是哭干了一般,胸口心痛如絞,卻始終沒落下一滴淚來。
“你可知,他是為什么而死?”她冷冽的眼眸定定的看著我,神情沒有一絲波瀾,:“你真的以為,一只小小的河妖便能傷得了他?”她自嘲的笑了笑,:“他是為著你。”
我有些怔住,為了我?難道他有什么事是瞞著我的?難道他……
未等我想明白,她又接著道:“你修行進益如此之快,短短百年便修成人形,靈氣純然,就沒發覺什么么?”她頓了頓,似是想起了什么,清冽的眸子閃了閃,繼續道:“以你的資質,本應修行千年方得人形,是他將自身大半修行集于一處,凝成一滴指尖血,匯入你的心口,才使你得以幻化成人,那妖物破水而出本是想奪取你的靈元,是他不惜自毀道行也要護著你,竟然連我也瞞在鼓里。”她似是發現了什么十分可笑的事情,肆無忌憚的笑起來,許久,方斂去笑意,一滴淚緩緩從眼角落下,:“他是怕我發現你,才瞞了我,孤身一人前往,最終送了一條性命!”
我心下一片凄涼,胸口一陣陣絞痛,早已干涸的眼眶中滑下一行行的血淚,我看著安如鶯,聲音一字一頓道:“我求你,告訴我他在哪兒。”我木木的,似被抽去了靈魂,聲音都像是一縷飄渺的青煙:“我想去……看看他。”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來到這兒的,一步一步,都像是被抽空了力氣,我知道,他就躺在那里,靜靜的躺在那里,一座并不起眼的墳冢立在我的眼前,我仿若被什么刺痛了眼睛,只覺得眼睛疼得要命,我緩緩向前走著,渾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心下一片茫然。
我輕輕趴在他的墳冢上,一只手輕輕的撫摸著冰涼的沙石,他就在里面,一滴滴血淚悄無聲息的沒入其中,未有一似聲響。
一瞬間,空中忽然狂風大作,上一刻還晴空萬里,這一刻便紅云遍布,這天地人間,仿若被一層血色包裹著,讓人透不過氣。
“你在做什么!”安如鶯一雙眼看著我,聲音尖利。
“那里好黑,他一個人,會怕。”我張了張嘴,聲音嘶啞干澀。
我周身散發著濃郁詭異的紅光,似一道屏障將我與他緊緊的攏在其中,我伸出手,上下翻轉,隨即輕輕點了下空中虛無的一處,不多時便聽一聲轟鳴,一棵極其高大的楓樹不知從而出而來,越過滿天血紅的霞光穩穩的落在陸驚鴻的墳冢邊,我周身紅光更盛,血紅色的光慢慢擴散至樹旁,樹根像是被施了術法般迅速在土里生根發芽,根系四處延伸,將墳冢緊緊圍在當中。
我釋然的笑了笑,周身紅光漸漸散去,天空也不再是駭人的血紅色,紅色漸漸褪去,一抹淡淡的藍色迎然而上。
我看了看那棵枝葉繁茂高大無比的楓樹,那是我的原身,本來枝葉繁茂,火紅的葉子迎然于風中是那樣耀眼刺目,滿身光華,此時卻像是枯萎了般,滿樹的楓葉皆在一瞬間枯萎,枯黃的葉子紛紛落在墳冢之上。
我忽的吐出一口血,那滴滴血漬落在墳冢之上,竟開出無數朵血紅色的花來。
我有些詫異,抬眼望了望,隨即凄然的笑了笑,神情苦澀無比。
從此之后,我與他,再不會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