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小鎮是霧蒙蒙的。小鎮的樹,小鎮的屋,小鎮的路,都隱沒在白茫茫的霧中。如果有趕時間要出鎮的人都會帶上一盞燈——微弱的光總能照亮前方的路,指引他們前行。
賣報的小販也不閑著。他們早早地就坐在了街上了,清點著報紙——等風把濃霧吹散,他們的一天也就開始了。
空氣的流動開始加快,小販們感覺到了一絲絲涼意,是風吹過來了。
“這霧可真奇怪。從我一出生就一直這樣,每天早上就有。”感受著清風在臉上的輕柔撫摸,一個小販和他隔壁的…也許是同伙的人交流起來。
“是啊。聽說自從大作家海克·巴雷翁逝世后,這鎮上的夜晚和清晨就常年被濃霧籠罩。不過這幾天,霧散的越來越晚。”隔壁的男人手里拿著著一本書,應答著。
眼尖的小販一眼就看出了他手里的書,他驚呼,“這不是《紳士的交易》?!嘿伙計,可以啊!這都能弄到!”
男人嘿嘿一笑,說,“私人藏品。”
“那你倒是買了不少。”小販說,“伙計,我愿意用今天的頭條買你的一本書。”
“哈哈,這交易要是成了,我不是虧大了?”男人哈哈一笑,“不過,我對于今天的頭條還是有點興趣的。”
“哎~怪不得我的奶奶告訴我,休想在街頭上賣書的黑商手上占到一點便宜。”小販夸張地搖了搖頭,故作惋惜。
濃霧已經把風吹散了,小販能清楚地看到一些掛著“休息中”牌子的店鋪和寂靜的街道,以及…他們身邊滿是臭雞蛋和紅叉的九頭身的雕像。
“噢,看,今天的頭條。”小販指著那個掛滿雞蛋液的雕像說。
“這不是我們偉大的正義之神巴克嘛!”賣書的男人語氣里滿是嘲諷。
小販笑道,“哈哈,是他呢!偉大的正義之神現在要改名了。改成殺人犯巴克,就很不錯?!”
“殺人?!”賣書的男人忍不住叫出聲,“天啊,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小販聰明得很,他看到男人臉上迫切想知道真相的表情,瞄了一眼他手上的書,跳了一下眉。
那男人一下子就懂,他舉起雙手,無奈道,“噢,好吧好吧,怪不得我奶奶說,賣報紙的小販是最像奸商的人。我答應你,這本書送你了。”
說完,他把書遞到小販面前,“現在你可以悄悄告訴我了。”
小販心滿意足地接過書,說,“伙計,你還記得書里面那個情節嗎?巴克侵犯一個女孩,然后那個女孩子給殺了的情節。”
“噢我當然記得,我整本書都能倒背如流——惡魔巴克和‘大慈善家’塞達爾以及大善人法希公子在侵犯米莎后,說米莎是主動勾引他們的,最后,善良的米莎在絕望中自殺死去,而他卻被人們奉為偉大的正義之神;多年后,大作家巴克又侵犯了離家出走的女孩,最后因為害怕女孩出去亂說把他的名聲給毀了而把她殺了…等等!天啊,你是說…”
“是的,伙計,”賣書的男人話還沒說完,就聽到賣報的小販壓低聲音,在男人耳邊說,“我聽說…巴克最初被抓進去就是因為他被懷疑和一個女孩發生了性關系,而那個小女孩正是離家出走的瑪麗蓮公主。”
“這可是獨家消息。”小販還特地補充了一句。
“這…真是不可置信!”賣書的男人說。
“所以這和殺人…等等,伙計你是說…”賣書的男人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他想他可能猜到了小販接下來要說什么了,但他有點不敢相信——這太荒唐了。
“是的,這聽起來很魔幻,但騎士團從他的后花園里挖出來一具女尸——那是瑪麗蓮公主的尸體,他們還證實了這具尸體死前確實遭受過侵害。”
“這還是人嗎?!他居然…他居然…”賣書的男人義憤填膺——他簡直不能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這么禽獸不如的人!
“冷靜點,伙計。”小販拍拍他,“別擔心,昨天審判團就給他判刑了,這個惡魔,他將會被永遠關在監獄里!永遠!”
“這可真是太好了!我看那些狂熱的信徒還有什么好說的。”聽到小販這么說,男人憤怒的火焰稍稍小了一點,他說,“我真想朝他扔雞蛋!”
“伙計,我何嘗不是。”小販拍了拍他的肩,“等報紙賣完,我和你一起去買兩雞蛋。但現在…看,人多起來了。”
寂靜的街道已經多了些人。早起的男人和女人慢悠悠地在街頭踱步,打著哈欠的店主鉆進店里準備今天的商品。賣報的小販和賣書的男人也開始大聲吆喝著。
“重大新聞——重大新聞——瑪麗蓮公主遺體尋回,殺人犯巴克被判無期徒刑——”
“私人珍藏——私人珍藏——最后三本《紳士的交易》,揭露惡魔巴克的真面目!”
人越來越多了。越來越多的小販來到街上。小販們熟悉地找到他們那一處地,鋪上一塊布,擺上一些物件就當是開業了。
人還不算太多,小販們都不著急著叫喊,他們可以先吃個早餐,看個報紙。
“今日,騎士團在大作家巴克的花園里挖到了一具女士,經確認,這是失蹤了三個月的瑪麗蓮公主…”
“目前,殺害瑪麗蓮的兇手已被抓獲!正義的審判團給與他最后的判決——無期徒刑…”
“我的上帝!”拿著報紙的小販讀到一處突然驚呼出聲。
他隔壁的男人把頭轉過去伸長著脖子問,“嘿伙計,發生什么事了?”
“哎,還不是這個巴克。你自己看吧!”拿著報紙的小販嘆了口氣,把報紙遞給了他隔壁的男人。
那男人接過了報紙,看了兩眼,點頭,“不錯。”不過他又隨即說道,“不過像這個…巴克這樣的人可多了去了,我們可管不來,還不如先擔心一下今天能賣出多少東西。”
“你們在說巴克嗎?”一個男人在他們攤位前停下。
拿著報紙的小販抬頭看了一眼站在他面前的男人。男人嘴里叼著一根雪茄,脖子上是耀眼的黃金項鏈;一身價格不菲的衣服和滿手的大鉆石戒指都彰顯著主人的富有。
眼尖的小販一看就知道這是個大客戶,他忙放下手中的報紙,小心翼翼地回答:“是的,尊貴的先生,我們只是提了一下這個人。”
那富商捊了下自己的八字胡,對著鏡子欣賞著自己,過了一會,他才看著鏡子說:“他可真不是個人。”
剛才還說著“像巴克那樣的人多了去了我們管不來”的小販此時卻對巴克破口大罵,仿佛巴克是他的殺父仇人:“對啊!先生,他根本就不能被稱作是人!他就是個畜生!先生,您都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欣賞著自己英俊樣貌的富商睨了他一眼:“他做什么了?”
小販義憤填膺地說:“他居然…他居然在侵犯了瑪麗蓮公主后把她殘忍地殺害!一個14歲的女孩就這么喪命于惡魔的手下!還有米莎,可憐的米莎,被這個禽獸和那些人面獸心的貴族玷污后,還被污蔑,這個如花般的女孩子就這么在絕望中死去了!先生,依我看,他跟塞爾達和法希沒什么兩樣——都是惡魔!”
“你說得對!”富商放下鏡子,憤憤地說:“那個該死的巴克居然冤枉我,說我是因為嫉妒塞爾達和法希就故意找人灌醉法希,并指使那個…那個什么…麗莎去勾引他。害得圈子里的人都瞧不起我。哼,還說什么正義之神…我看正義就是被這種人毀了。”
小販聽了也很憤怒:“先生!這也太可惡了!哎!先生!可惜我并沒有多余銀幣,不然我一定買一筐雞蛋把他那個惡心的雕塑砸爛!這種披著正義外衣的惡魔就該被萬人唾棄!”
“你說得非常好。”聽著這些話的富商喜笑顏開,他看了看小販攤上的物品掛件,說,“我都要了。”
突然其來的幸福把小販砸懵,富商看到他那副模樣輕蔑地哼了一聲,丟下一個布袋就施施然地走了,只剩下還在打包著東西的仆從和愣在原地的小販。
小販回過神來,發現他面前只有一個小布袋,而那個富商早已揚長而去,他撿起地上的布袋,小心翼翼地來開了幫著袋子的繩子。
“我的上帝!”還沒等他尖叫,圍觀了全程的其他人就先替他叫出聲。只見布袋里滿是金幣。小販拿起一堆金幣落在手上,左耳是清脆的嘩嘩聲,右耳是同行的羨慕與笑罵。
“這也太幸運了吧!”
“快去買一筐雞蛋扔雕像!”
“哈哈,這就去這就去,伙計們加油!我先下班了!”那個得了一袋金幣的小販笑得合不攏嘴,他昂首闊步,消失在眾人的視線里。
清晨的寧靜被婦女們的交談聲打破,這個時間,她們都做好早餐哄好孩子,打著哈欠上街采購物資。
大街上人來人往,婦女們忙著砍價,乞丐們敲著滿是污垢的碗呻吟著,還有小販們,他們也在賣力叫喊著吸引顧客,不過今天他們的口號跟往常有點不同。
“我將拿起我手中正義的鐵錘,去敲碎那個惡魔的雕像!女士們,先生們,我希望你們能和我一起拿起我們手中的鐵錘一起去見證這偉大的時刻!什么?沒有鐵錘?沒關系!一個銀幣一把!這真的是最低價錢了!說是賤賣也不過分!一切為了正義——”
不過是因為今天有個小販因為罵了幾句巴克幾句就得到一袋金幣,現在滿大街都是小販們正義的演說,他們對巴克深惡痛絕,仿佛巴克是導致他們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
偏偏許多人就吃這套——無論是身上窮的只剩一個銀幣的窮人還是被巴克寫進書里“批斗”過的惡人,就連毫不知情的路人也來摻和一腳。
“巴克下地獄!”
街頭那個九頭身雕像已經殘破不堪,地上滿是破碎的蛋殼,人們看著地上的斷手,嘴里罵罵咧咧。
這時候巴克的書迷信徒們在哪呢?
有的人被激進的伐巴黨揪出來后扯著嗓子反駁,聲稱自己已經對巴克只剩下滿滿的恨意。他們一把奪下伐巴黨手里巴克的作品,在那些人面前撕爛,還不忘踩上幾腳,啐上一口唾沫。
有些人只是靜悄悄的看著這一切,他們沒有阻止,沒有反駁,只是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有些狂熱的書迷,妄想著阻止那些褻瀆他們心中的“正義之神”的行為,但卻被伐巴黨扯著頭發,拽到地上打到奄奄一息。
掉落的頭部上,一雙毫無感情的石頭眼睛見證了這一切。
夕陽的余暉落下,人們手中的斧頭還有幾滴往下滴的血,其中有人還似乎念叨著什么“可憐的米莎小姑娘,都怪這個惡魔用他的法術蒙蔽了我的雙眼”。
似乎所有人都加入了這場名為“消滅惡魔巴克”的正義狂歡中。
巴克哪知道這些,他此是還在吃著鋪滿泥沙的飯菜呢。
巴克最近過得并不好。
他怎么會過得好呢?莫名其妙出了一本《邪惡的作家》污蔑他——至少在巴克眼中這樣的,他只翻了幾頁便氣急敗壞地罵道:“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他剛想動筆寫一本書回擊,一群騎士突然闖進他的家把他五花大綁,然后在他的花園里四處搜挖。一具沾著泥土的骸骨被抬到巴克面前,讓他跪下認罪。
直到站在審判庭上審判官宣告他罪行的那一刻,巴克還是搞不清狀況的。
我站在了審判庭上?
奸殺瑪麗蓮公主?他在說我嗎?天啊,我怎么會做這種事!上帝證明,我可沒做過這種事。
巴克海頓被判無期徒刑…等等,我被判無期徒刑了?!我被送進監獄了?!
不!不可能!我怎么能進那種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偉大的正義之神怎么能呆在那種地方!我是被冤枉的!我沒有殺害瑪麗蓮公主!
在被拖下去的前一刻,他大張著嘴巴,似乎是想說什么。但他什么也說出來,人們只當他在做最后的掙扎。
監獄的生活非常糟糕。
在這里可沒有人知道什么正義之神,弱肉強食的世界里,只有拳頭夠硬才配稱之為神,才配擁有至高的權利。像巴克這種常年不運動身材如白斬雞的人,連監獄最弱的人也能輕而易舉地把他打趴下,更何況,那些因為巴克的書而進監獄的人早已摩拳擦掌,他們為巴克準備了許多的“禮物”。
他終日被人呼來喚去,被故意絆倒飯菜全灑時,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幫助他,滿堂的哄笑聲讓他明白,他只是這些人眼里的一條狗——狗是沒有尊嚴的。
淤青和血痕遍布全身,勞務里他干著最苦最累的活,吃著最少最難吃的飯菜。甚至有時候,摻雜著泥沙塵土的飯菜算得上是美味佳肴了。
但巴克忍了。他忍受了所有譏笑與拳腳,那些鋪滿泥沙的飯菜也逐漸能咽下去了。他每天睡前摸著枕頭下的三枚金幣——那是他千辛萬苦帶進來藏起來的;他想,有一天,他被減刑了,他就可以出去,去找紳士再要一支筆,再續寫輝煌…不不不,紳士回過來找他,把他救出去,他就可以再向紳士要一支筆,然后找回那些愛看他書的書迷,他要揭露這座監獄里丑惡的嘴臉,讓他們被判處死刑!
抱著這種美好的幻想入睡,他對明天也有了一絲期待。
這天夜里,巴克和往常一樣躺在床上呻吟著。冰冷堅硬的鐵板硌著后背淤青的地方,疼得他倒抽一口氣。照例摸一下枕頭底下的三硬幣,巴克閉上眼睛等待困意襲來。
“吱嘎”一聲響起,是鐵門被打開的聲音,緊隨而來的腳步聲讓巴克睜開了眼睛,他對上了獄警那雙沒有焦距的眼睛。
“巴克先生,這是您的新獄友。”冰冷的語氣,毫無感情的聲音,像一個執行命令的機器——這是巴克的感覺。
說完,獄警的耳目鼻間都流出了暗紅色的紅。“咚”一聲,是獄警頭部撞擊地面,七竅流血睜大眼睛死去。
“噔噔噔。”腳步聲不斷靠近。巴克沒想到,他會以這種方式再見到他,一瞬間他愣在原地——他分不清這到底是夢還是現實,他只是呆呆看著眼前的,來救他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