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依唐制,九品著青,七品服綠,五品穿緋,三品衣紫。
禮部下轄四司,本曹、祠部司、主客司、膳部司。
部門雖全,卻無實權。
禮儀、祠祭、科舉、御膳等主要職能被太常禮院、知貢舉、御廚瓜分殆盡。
傳達、文書是僅存的一點實權,例如牌令印事、科舉名錄、百官賀表、地方祥瑞、僧道名冊度牒等等。
尚書、侍郎、郎中、員外郎多為虛設遙領,并無相應職事。
特別是禮部尚書這個頭銜,常用來安置體弱多病、又不愿自請求去的老臣。
王贄鄭重其事的介紹著:“這位是禮部本曹張承志主事,緯哥兒一定要為荊楚百姓揚眉吐氣。”
劉緯連忙同張承志重新見禮:“主事冒雨行事,童子愧不敢當?!?p> 張承志叉手還禮,語帶親和:“小郎君這般人才若能年年進京,就算天降刀劍,也不會錯過。先去招呼友人,童子試貢院一樣鎖廳。”
劉緯從林憲杰手里接過一卷紙筒,面朝王贄作揖,高舉過頂,“學生私下涂鴉,請王公笑納?!?p> 王贄心情大好,開懷道:“別讓她們久等?!?p> 劉緯執意請二人先行,而后直奔戴王氏,深揖之后,握住戴王氏懷中幼兒的手,問:“璀璨?”
幼兒“咯咯”一笑,肉乎乎的小臉藏進王氏頸間。
劉緯道:“叔母不該帶她們來,天氣……”
“哇!”王氏身后婢女懷里的孩子忽然咧嘴大哭。
“哥哥錯了,找半天都沒找到搖光?!眲⒕暭缴锨?,毛手毛腳的吻向孩子帷帽,“讓哥哥抱抱,咦……又美了許多,唔啊,好香!”
孩子倒是不哭了,王氏卻紅了臉,“別管她們,快去和裴公三位公子見禮。”
劉緯微微一驚,順著王氏眼光看去。
裴濟戰沒之后,長子裴德昌遷太子右贊善大夫,次子裴德基遷著作佐郎,三子裴德豐遷太常寺太祝。
雖然有了官身、職事,卻出自先人死節之功,個中心酸,外人無法體會。
劉緯疾步向東,朝較為年長者抱拳道:“三位兄長親迎,實在不敢當,容我改日登門拜訪?!?p> 裴德昌三十出頭,仍在國子監任四門助教,太子右贊善大夫只是寄祿官,僅有待遇,而無職事,年齡最長的他,對人情冷暖體會最深,輕輕拍去劉緯兩肩輕塵,“小郎君若是不來,我兄弟三人登門去請?!?p> “一定!”劉緯本想跟戴朝宗打個招呼。
“這么高?快趕上我了。”戴朝宗眼中躍躍欲試,“吃奶真有神效?”
“旦叔老了許多,水土不服?”劉緯只能視而不見。
“少爺跳脫,老爺經常打我板子?!贝鞯┤跞醯膩砹司?。
不敢管,也沒法安慰。
劉緯把劉嬌等人托付給王氏,戴朝宗心有不甘的在旁邊埋怨:“真不能怪我,你疼搖光璀璨,我疼嬌嬌,我爹當然痛幺兒?!?p> 王氏杏目圓睜:“滾!”
劉緯順勢拜別王贄,上了禮部馬車。他沒有被人圍觀的習慣,但兩隊公人擋不住京師百姓熱情。
“這就是夷陵神童?”
“三字經就是他寫的,好想揍他一頓?!?p> “女兒國國王太可憐了,生了孩子再取經也不遲啊?!?p> “別胡說八道,小郎君還是孩子,救救那些和尚才是正經事?!?p> “石郎好硬!”
有浪蕩子別出心裁。
人群發出一陣陣哄笑,細雨為之一滯。
“石郎好硬!”
似有山崩海嘯來。
劉緯如坐針氈,硬頂張承志揶揄的目光,問:“童子能否自辯?”
張承志不置可否:“石公外傳字字珠璣,最后一小段卻是有些放肆,真是小郎君所作?”
劉緯面紅耳赤道:“確為學生所作,石家那位衙內當時把夷陵鬧的雞飛狗跳,童子既想早點送他走,又不想他過的太舒坦,才有這么一段春秋筆法。沒想到石公能人之所不能,容逸事毫無刪減流出?!?p> “還別說,石保興這一出,真沒人料到?!睆埑兄厩昧饲密嚧埃愿篱T外胥吏,“停,讓外面安靜一下,小郎君有話說?!?p> “肅靜”四起,圍觀百姓見有熱鬧看,安靜許多。
劉緯下了馬車,簡簡單單一揖,昂首挺胸道:“請京師父老容童子自辯!”
不少人紅了臉,場面愈加安靜。
張承志猛的一拍大腿,絕對是神童,一句話就把自己放在了受害者的位置上。
劉緯大聲道:“書讀千遍,其義自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童子本意是指石公氣節如山,京師父老聯想到床第也不算錯,書中自有顏如玉乃我大宋天子御筆親書?!?p> 人群又是一陣哄笑,這次善意的味道多一些。
“小郎君別欺負我們沒讀過書,自梳何義?”某人問。
“女為悅己者容,縱然家中無鏡,也要對江河自梳,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眲⒕曅坜q滔滔。
“夏王妃一事,太過牽強附會,床帷之事,童子如何得知?”又有人問。
“童子作傳,自有所據。夏王妃若有冤屈,大可上疏天子,自證清白,刑部、大理寺、審刑院若判牽強附會,童子愿伏國法。”劉緯信誓旦旦。
“夏乃大宋藩屬,戲言王后私事,成何體統?”那人又問。
“靈武一城忠魂、陜西延邊數十萬百姓若認同這位郎君論調,童子亦愿伏法!”劉緯斬釘截鐵道。
“揍他!”縱然捏著鼻子,劉緯還是聽出戴朝宗又在胡鬧。
“諸位父老輕點,胸腹打不得,會出人命?!眲⒕曑浘d綿的扔下一句,轉身登車。
“小郎君重作女兒國那一話,我們就相信你?!币恍D人大著膽子起哄。
“留一點念想不好?他日江湖再見,又是一段最美的相逢……”劉緯消失在帷幔中,馬車漸漸遠去。
臨街二樓,一半百男子執杯怒喝:“這叫試探?這是自取其辱吧?送那些書呆子去挖石炭,老子還以為他們多多少少有點本事?!?p> 侍立一側的少年邊關窗戶邊笑:“平心而論,怪不得他們,世人多以為,神童就是邵煥那種水準,爹不也這樣想?”
半百男子繃著臉道:“隔空千里,裝神弄鬼,真假難辨,詭名冒占不是不可能?老子把家底全掏空了,能不慎重?還不是想你們這位叔父更加名副其實?這孩子有點古怪……”
少年正是石康孫,他問:“哪里古怪?異則為妖?”
石保興以酒為墨,寫了一個字,“男生女相,極似一人?!?p> “官家潛邸那位?”石康孫眉頭緊皺,“印有那位貴人的畫冊,不是咸平元年就禁毀了嗎?”
“你娘妝柜里還藏著一本?!笔Ed恬不知恥的點點頭:“老子說呢,丁謂那幫南人比猴還精,怎么會把這種好事讓給宋太初,原來是怕正主不高興?!?p> 石康孫目瞪口呆,好一會才道:“孩兒沒留意,會有這么巧?”
“那些畫師貪財不假,筆下確實九分功。”石保興道,“無須巧,只需像。等你到了爹這份上就會明白,人一旦上年紀,會為一些虛無縹緲的希望,傾盡全力。”
石康孫淚目:“是孩兒無能,累爹爹拖著病體來回操勞。”
“胡說什么?這大半年可沒犯病?!笔Ed道,“老子為什么坐在這里?是因為你們這位小叔父所作預判一一應驗,老子擔心是有人躲在背后指點?!?p> 石康孫扭扭捏捏道:“稱叔父太過,我在夷陵跟緯哥兒平輩相交,用不著放低身段?!?p> “老子說什么就是什么。”石保興自吹自擂,“老子這些年做過虧本的買賣?讓寇準破財,是成全你二叔。跟夷陵那孩子論親,是為了你們將來。”
石康孫不服氣:“天妒英才,他要是夭折了呢?”
石保興隨即暴怒:“非要氣死老子?那些石炭怎么辦?你們三兄弟吃了?”
另一邊,王贄好奇裴家怎么會和劉緯有了交集,還是三兄弟齊迎這種大禮,拉著裴德昌三兄弟溫言勉勵,得知那幅“國士無雙”的挽聯。
王贄尷尬不已,前些天還在勸劉緯要有朝氣,沒想到朝氣早就送給了裴家,還是“史筆無私鑄佞臣”這等重話。
誰是佞臣?宰相和翰林學士等顯要清貴?
王贄覺得自己可能捅了馬蜂窩,恍惚之間,一家仆飛奔而至,直挺挺的跪在泥水中。
一封加急奏疏直入通進銀臺司,荊湖北路轉運使王贄自請去職、守孝三年。
“可?!壁w恒情緒有點低落,“人間最痛是死別?!?p> “還有一封奏疏?!睆埦白谳p聲道。
“王贄家人都在京師?”趙恒邊看邊問。
“淳化四年出蜀?!睆埦白诓┞剰娪?。
“王贄有心,丁憂期間,俸祿和職事錢照舊?!壁w恒揚了揚手中奏疏,“夷陵那位把宅子什么的都賣了,錢留在夷陵縣衙扶危濟困,就一個要求,救急不救窮,每四年一補。”
“陛下治國有方,四海歸心?!睆埦白诘馈?p> “朕有點不敢見他?!壁w恒唾面自干。
張景宗一頭冷汗,祥瑞變成笑話,鐵定遺臭萬年。
“朕不知怎么考他,剛進京,觀資圣閣有感,又賦詩一首。”趙恒輕拍御案。
“這……這不是好事嗎?”張景宗問。
“那孩子通讀《周禮》、《儀禮》、《禮記》、《通禮》、《孝經》等禮書,已經開始重新斷句注疏,有意湊九書,去蕪存菁,納為一禮。”趙恒滿嘴苦澀,“王贄考校那孩子一下午,言已所學不及其五分之一。朕考什么?難不成……試策?試論?”
其實,趙恒最擔心的是殿試賜詩環節,這可是一場注定千古流傳的君臣試對,誰把誰比下去,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