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鸞司掌皇帝親祠郊廟、出巡、宴享及宮廷供帳,下設金銀器皿帟幕什物庫、香燭庫、氈油床椅鐵器雜物庫。
趙元偓、趙元偁、趙元儼出宮就府之后,趙恒命儀鸞司掌管三人日常行程,既為恩賜,也是外交、過從之禁。
趙元儼前往光教院探望壽昌一事,也是先報備、再成行。
趙恒雖允,事后關心少不了,“元儼怎么想起去光教院看壽昌?這都小十年了吧?”
衛紹欽含糊不清道:“奴婢覺得榮王殿下有與劉緯結親之想,剛起頭,就被壽昌公主殿下堵了回去。”
趙恒輕嘆:“壽昌也長大了,擱在以前,哪懂拒絕?朕這些當兄長的說什么是什么。”
衛紹欽道:“光教院千頭萬緒,都等著壽昌公主殿下拿主意,權衡的多了,取舍不難判斷。”
趙恒似笑非笑:“紹欽也認為元儼納夷陵縣君之想不當?”
衛紹欽不急不躁:“奴婢不敢,但奴婢覺得壽昌公主殿下是在替榮王殿下考慮,以劉緯那性子,屆時肯定會讓榮王殿下難堪,王旦、向敏中也不敢視而不見。”
趙恒微不可覺點了點頭:“確實有些不妥。”
衛紹欽道:“劉緯其實已在為夷陵縣君良配打算,并非京畿富貴人家,是吳縣朱說,年前禮部試第二。”
“朱說?”趙恒愕然,“殿試落第?”
衛紹欽道:“是落第了,但劉緯贊其有宰相之才,晁迥、利瓦伊、劉綜、孫奭灰頭土臉好一陣,都找借口見過。”
趙恒動怒:“宰相門前七品官,他還在門外面,就知道為朱說造勢,來年貢舉官如何自處?胡作非為!”
衛紹欽如數家珍:“夷陵縣君未遂劉緯心意,認為朱說年齡大了點,且有納妾之嫌。朱說頗知進退,聲名鵲起之際,反把自己困在報館,拒不見客,半日點檢文字以資生活之費,半日讀書。”
趙恒略一沉吟,道:“讓向敏中見見朱說,紹欽把皇城司那攤子事再管起來。”
衛紹欽顫顫巍巍伏地:“奴婢已老邁不堪,精力大不如前,不敢耽誤國事,本想在陛下幸亳州之后再告老。”
趙恒帶著傷感道:“誰不是老了?快起來,那就在儀鸞司為朕分憂。”
衛紹欽老淚縱橫:“奴婢有心無力,請陛下恩準奴婢赴光教院安度殘生。”
趙恒心中很不是滋味,官位顯要不抵光教院參差?
衛紹欽哽咽道:“奴婢在陛下身邊只能堵塞后進,在光教院卻能以往日兇名為壽昌公主殿下盡些微薄之力。”
趙恒不勝唏噓,往日仰人鼻息度日的光教院竟已引人窺伺?
……
劉緯咸平五年秋入京,至今已整整十年,以別出心裁之路,在寸土寸金的東京城斬獲一方天地。
新興行業之所以能快速崛起,唯一性、且無對手實為不二法寶。
京畿權要、商賈剛參透協會、報館玄機,便眼睜睜的看著四海商社把握武州非官方榷利,正想等劉緯捉襟見肘時分潤二三,卻又見四海銀行借用他人財力吹皺一池春水。
在此之前,興盛于唐的僦柜僅僅只是代人保管金錢及貴重物品、并收取保管費的寄存業。
四海銀行的問世再次顛覆行業規則,先以年利率五厘存,再以年利率一分貸,硬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做起了無本生意。
十年花開,一支獨放。
一唐、嘉瑞之稱,既是京畿父老的親近,也是京畿父老的認可,更是王世隆、向敏中、楊億、錢惟演、晁迥、王超等人的被動成全。
馮婉娘主事的《從業者協會》漸漸容納各行各業,十錢年費注定逐年虧損,但卻贏得底層民眾的稱贊、信賴。
《從業者協會》的口碑加上《皇宋日報》的影響力,成就一塊金子招牌。
四海銀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再開行業先河。
柜坊、當鋪、錢莊、榷務等具備銀行雛形的行業第一反應不是學習,而是封堵,成為四海銀行第一批貸款客戶。
年利率五厘看似不起眼,但這是無本生意,而且京畿存量貨幣是誰都統計不出來的天文數字。
權要、富貴無不為劉緯的驚天理財手段而五體投地,競相效仿、并以高息攬儲,四海銀行則另辟蹊徑,存貸利率鐵打不動,專心做起“家族信托”,再次坐實“點石成金”之名。
有宋一代,民間從不缺錢,大多窖藏于地,動一動就能變成流水。
權要、勛貴也不缺錢,但對外缺安全感、對內缺信任感。
四海銀行在光教院內辟出一座小院作為開放式錢庫,并非環境開放,而是透明度,允許大額存款用戶隨時查閱存量貨幣、貸款去向,甚至是運作方式,也可派駐無薪監事,以此造就安全感。
至于信任感,四海銀行的審計能力遠勝孝、親、和等古之家禮。
古人崇尚家大業大,恥于分家,法亦如此。
但家大業大意味著家長里短,而不當家又不知柴米油鹽醬醋茶之貴,糾紛在所難免。
像是曹彬所遺七子,各房婦孺也是怨聲載道。
于是,曹璨搶先試水四海銀行的“家族信托”,并將大額進出改由四海銀行經手,為勛貴第一人。
然后李昭亮、李繼昌、王世安等世家名門……
就連向傳式都接二連三的去信當時遠在武州的向敏中,抱怨幾個弟媳總是在背后攪風攪雨,也有借四海銀行治家之想,嚇的向敏中節操碎了一地,不顧一切回朝……
四年過去,四海銀行的信托、審計,已經成為權貴談婚論嫁的標配,是近似一種門檻的存在,以示族內大公而無私。
……
衛紹欽簡明扼要的道出光教院近年發展,并直言勸諫:“陛下不喜劉緯審議三司之想,但奴婢竊以為此乃大勢所趨。”
趙恒皺眉不語。
丁謂拜參知政事時,也曾秘奏、請做三司離任審計。
衛紹欽拜退之前再添佐證:“石慶孫中秋夜醉酒,往劉緯宅哭訴劉緯厚此薄彼,四海銀行遂于次日以市價自石家煤場易煤一百萬秤,曹璨當日即命長子曹儀赴劉宅質詢……”
趙恒莞爾一笑:“曹家余財全在四海銀行?”
衛紹欽道:“曹家六房、曹玘三女曾隨劉緯讀書,一直在光教院任教,后又任四海銀行管事,近水樓臺。”
趙恒難禁好奇:“劉緯怎么安撫曹璨?”
衛紹欽臉色凝重:“示以國史,每秋夏旱,冬有雪必災,京畿百姓聞風而動,煤價今已上漲一成。”
趙恒也上了心,遂詔三司:京畿稅炭場,今起至明春免稅。
……
賀契丹正旦使團止步于雄州白溝驛,因為界橋以北的契丹驛館來報:接伴使因故未至、不敢失禮……
不敢失禮?
還有比拒絕使臣入境更失禮的事?
知雄州李允則聞訊,連夜趕赴白溝驛,想跟契丹新城交涉。
劉緯倒是一點都不擔心,反而開解李允則:“契丹曾因國母崩,而不受其正旦禮,應該是接伴使有恙。”
李允則憂心忡忡:“耽誤一兩日無妨,三日以上,很可能逾期。”
劉緯漫不經心道:“大不了路上不休,兩日路程并作一日不是不可以。”
李允則也有烏鴉嘴的潛質,又三日,契丹遣使以告:上將軍耶律諧里、耶律留寧、耶律顯忠、國舅蕭札剌明日至界橋接伴。
馬忠、石貽孫異口同聲:“沒安好心!”
兩人均已入職東上閣門司,使契丹之后,即可再轉一階。
劉緯也有點頭痛。
南北盟誓七年,接送、館伴、使信均已形成定制,正副使各一。
而契丹又以宗室、后室為正使,漢人為副使。
耶律留寧、耶律顯忠雖是漢人,卻已獲賜契丹國姓,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李允則又一次星月兼程,只為勸劉緯安心上路:“陛下圣明,契丹此舉注定徒勞。”
劉緯悵然若失,離心不至于,但也會有疙瘩。
次日,清晨。
耶律諧里、耶律留寧、耶律顯忠、蕭札剌在界橋正中以北設帳相迎、并奏樂,就差在額頭刻上鴻門宴。
劉緯心里早罵開了,笑的也很牽強,恨不得在耶律諧里那張臉上戳兩個窟窿。
“嘉瑞別來無恙,風采更勝往昔。”耶律諧里毫無自知之明,笑容真摯而又熱烈,熊抱揖到一半的劉緯,含糊不清的道,“我契丹秦晉國王到了。”
“請上將軍容我先行國禮,再敘私情。”劉緯強作鎮定,拱手再揖。
李允則有幸目睹史無前例的外交壯舉,至死都未能忘懷。
劉緯揖到一半,轉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