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兒愿赴契丹。”
趙念念入稟柔儀殿,神情淡然,無喜無悲。
“我兒勿憂,此事不成。就算孤和皇帝愿意,嘉瑞也不許,他既然敢把蕭孝誠扣在雄州,想必已有萬全之策,靜候佳音即可。”
劉娥心口如一。
耶律宗愿因漢人血統而遭契丹帝室、后族所輕、所忌憚,身為耶律隆緒長子,僅封開國侯。
拔里部、乙室已部之爭如火如荼,圖窮見匕之際,怎會讓耶律宗愿借機壯大?
但凡有一點不該有的心思,都可能死無葬身之地,哪有資格求娶公主?
也就文武百官故作天真的信以為真,拼了命的彈劾劉緯,企圖混淆視聽,按下裙帶表掀起的風波。
劉娥不為所動,有意將門下省內的諫院制度化、常態化,凡朝政缺失、百官不當、諸部違戾皆可諫正,左右諫議大夫、左右司諫、左右正言皆領實職。
其實,彈劾劉緯的奏疏也有可取之處。
劉緯到任雄州一年,真就無所事事,不是游山玩水,便是尋歡作樂,添了兩子一女,還有幾篇千古佳作問世。
粉飾太平就粉飾太平吧。
劉娥也想君臣相安無事、各得其樂,并沒放在心上。
動輒扣押契丹來使卻是犯了不該犯的忌諱,該有的敲打一點也不會少。
劉娥遂命劉緯上疏自辯。
劉緯一句話就把劉娥打發了:契丹國主或有意以耶律宗愿就藩安南。
又以一詩回應百官彈劾:我問滄海何時老,清風問我幾時閑。不是閑人閑不得,能閑必非等閑人。
百官羞憤難忍,又劾劉緯狂妄、無視二圣,誓要把水攪渾。
計劃趕不上變化。
呂夷簡補趙元儼門下僧惠清為守闕鑒義一事,發生在趙恒病重期間。
劉娥起了窮究之心,命內侍、御史嚴加鞠訊。
僧錄司左、右街守闕鑒義一職雖歸開封府選試,但又由中書除授。
呂夷簡有腳踏兩只船的私心,卻在條例內行事,并無太多供人指摘之處。
他再次拉李迪下水,劾其違背臺官必由中旨、且宰執不得干涉之祖制,舉薦臺官……
王欽若、曹利用心亂如麻,再這樣牽扯下去,誰能獨善其身?硬著頭皮請劉娥出面安撫人心,并請諫院常設。
……
崇政殿,西閣。
趙禎目送孫奭等人離去,輕松一大截,“晏卿可能回楚國公所作?”
晏殊道:“臣靈性、急智不如楚國公,和易,難以為繼。”
“敢言和易,僅卿一人。”趙禎笑贊一句,揮退左右,“卿等且就衙,子奭初至,朕帶他到處走走。”
張子奭連忙揖道:“臣不敢。”
晏殊等人沒敢多耽擱,三拜而退。
趙禎遂攜張子奭徜徉在金秋花海之中,一肚子的好奇心,“卿為官已兩任,郡夫人為何等到如今才上疏求蔭?”
張子奭道:“臣祖父蒙先帝厚恩,參預四海商社事,族中承惠者眾,舍不下這份基業。而臣家中長輩均曾在京中任職,祖母不敢再為臣等求京官。”
趙禎似懂非懂,難道劉緯擋了很多人的上進路?他秉著少年心性刨根問底:“張劉兩家還在走動?所以郡夫人有所避諱?”
張子奭老老實實道來:“每歲正月,劉慈往洛陽送年禮,祖母逢五整壽,國公夫人親至。”
“此乃君子之交。”趙禎喜惡鮮明,“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祖母早年曾為世人誤解,避居洛陽之后,不愿與京師故舊走動,但劉慈歲歲年禮不落……”張子奭微微淚目,絮絮叨叨。
趙禎津津有味的聽著家長里短,少不經事的他從未有過這么深的感觸。
張齊賢在世,張劉兩家并無私下來往,反倒是張齊賢逝后,越走越近。
向敏中的身后事就要凄涼許多,家大業大架不住五子爭產,漸漸步薛安上、薛安民兩兄弟后塵。
若不是入內內侍省介入,檢校其家產日費,會有另一出“兩相爭寡”的鬧劇上演。
有感于此,劉美逝世之前,將家業交由四海銀行打理。丁謂、錢惟演也不想鬧出笑話,借四海銀行授柄于上、并示諸子以公正,免得將來兄弟鬩墻。
“郡夫人身體還好?”趙禎很喜歡張子奭的奏事方式,迥異于晏殊等人的唯唯諾諾。
“祖母身體還算硬朗,準備年末進京賀宋老夫人七十大壽。”張子奭道。
趙禎愕然,怎不見劉緯奏請回朝?
……
又是黃昏定省時。
趙禎攜皇后郭氏詣柔儀殿,心里“咯噔”一聲。
耶律燕哥正在劉娥面前抹眼淚,往日剛強不再。
趙禎慌了神,想問又不敢問。
劉娥語氣中的遲疑明顯:“先帝擇劉嬌為妃,不就是希望有人能管著全益?皮肉之傷……不礙事。”
耶律燕哥起身告辭:“妾身去信恐怕無濟于事,請姐姐讓劉緯修書一封,勸劉嬌慎重。”
劉娥牽著耶律燕哥的手送至殿外,比趙恒在位時更交心,并諄諄叮囑:“半個慈恩院都去了銀川,用得著興師動眾?命劉緯修書容易,妹妹日后如何與劉嬌相處?且等等看。”
趙禎松了一大口氣,不自覺的瞥了郭氏一眼。
郭氏嘀咕:“妾身可沒對陛下動手動腳。”
劉娥皺眉:“使性子也不成!”
郭氏低著頭扶劉娥坐下:“孩兒遵命。”
趙禎勉強忍住笑:“全益挨揍了?”
“哎。”劉娥嘆道,“奏疏在案上,皇帝自己看。”
股爛?
趙禎腦子里嗡嗡作響,陣陣后怕。
“玉不琢,不成器。”劉娥輕飄飄的定了性,又問,“皇帝今日晚了半刻,可是西閣有事?”
趙禎紅了臉:“孩兒聽張子奭拉了會家常。”
大出劉娥意外:“感觸頗深?”
趙禎道:“觀張向兩家近況,可知妻賢、夫不遭橫禍。孩兒竊以為,應詔臨淮郡夫人柴氏入孝旌科,助其洗去世人誤解,以彰母之慈、妻之賢。”
劉娥搖頭輕嘆:“讓她安安靜靜的度過余生吧,皇帝若是有心,可封其為國夫人。”
趙禎汗顏:“是孩兒考慮不周,幸有娘娘提點。宋太初遺孀韓氏七十大壽將近,怎不見劉卿上請回京?”
劉娥雙眸幽遠而又深邃。
“命硬,克親,不敢近尊長。
景德四年三月初三,劉緯辦過一次生辰宴,是夜章穆皇后薨,宋太初、戴國貞相繼離世,他哪還敢湊這個熱鬧?倘若再有尊長過世,該如何自處?”
趙禎目瞪口呆,心中涌起一股荒謬絕倫之猜想。
……
雄州安撫司后宅腳步匆匆。
李士用遠遠作揖:“郎君,蕭孝誠請見。”
劉緯抱著嬰兒在院內繞圈:“不見,要么滾,要么待在驛館終老。”
李士用一頭冷汗:“他說愿與郎君坦誠相待。”
劉緯啐道:“早干嘛去了?率獸食人、茹毛飲血、無倫無禮、寡廉鮮恥之輩有什么資格與我坦誠相待?請北朝皇帝換人協商。”
李士用躊躇不決:“如實轉述?”
“再加一句。”劉緯冷冷的道。“乙室已部無法保證北朝皇帝子嗣周全,憑什么以后室自居?求親一事沸沸揚揚,耶律宗愿哪來的活路?如此德行,怎守無窮之誓?讓蕭孝穆來!他蕭孝誠不配!”
蕭孝誠已在雄州蹉跎兩個多月,哪敢空手而歸?
在家與國之間艱難取舍,最終以“李陵”自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