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去往老巷街的路上,明顯的能感覺到人慢慢多了起來。
偶爾也能遇見相識的人,宋不言也會點頭示意,某些時候也會出聲問好,但大多數(shù)時候并不會說話。
從事小偷這門職業(yè),雖然一般不會在本區(qū)域干活,但是這個地方的人大多知道這人是干什么的,所以人們天然不會和這類人過于親近。
不一定是討厭這人,而是不喜歡這個行業(yè)。
撫水城最繁華的區(qū)域在東城,那里商業(yè)密集,大東江的支流沱河碼頭也在東城不到三十里外。
所以東城算是撫水城最富的區(qū)域,這里的字號也大多從商或和商業(yè)有密切的關(guān)系,譬如宋不言和白少去的趙府就是商行,主事藥材買賣。
北城區(qū)域則是官府所在,各個衙門都立于城北,也有一部分官商在這個區(qū)域,非富即貴的官宦人家和高門大戶多居于此。
像衣肆、藥材肆、絹行、秤行、麩行、帛行、酒樓、雜鋪等這類商鋪,大多都集中于城東和城北區(qū)域,城東店鋪數(shù)量多于城北,但城北都是大店鋪。
西城人口最多,平民百姓最多,生活較為貧苦,一部分人在各字號商行做活,一部分人在碼頭討生活,還有些人干點走街竄巷的小買賣。
因為有很多官府小吏也居于此,所以治安還算過得去。
唯獨南城這片地方,位置不好,一沒水陸碼頭,二沒官府衙門,三沒特產(chǎn)商貿(mào),天然的底層聚集地。
出南門沿官道走一百多里,就是地勢低洼的南魚口,每到雨季汛期發(fā)大水就有被淹的危險,一旦遭災(zāi)就有難民往這邊逃難。
經(jīng)年累月,一些人就留在了南城外混生活,加上一些其它地方五花八門的各類人等,城內(nèi)城外魚龍混雜,字號林立,因此常起沖突,真是應(yīng)了那句話——廟小妖風(fēng)大,池淺王八多。
以前的白家武館和蘇青青的吃食攤在南城靠東,因為都挨著城東,所以相對來說稍好點。
白家老宅那片地方是靠撫水城最西南邊,像是塊飛地,如果不是背面的南山擋著,直接就甩出了城外,一條小巷還是條進(jìn)出只有一條口的死胡同,偏到不能再偏。
老宅靠著南山腳根,早些年下大雨引發(fā)泥石流,把白家老宅后面給埋了一角。
也難怪二十幾年前白家就棄掉了這宅子。
石頭多泥土少,種不了地也養(yǎng)不了魚,剛開始沒想賣,后來賣不掉,之后就丟那里無人問津。
哪怕白家垮了,也沒哪方勢力打過這座爛宅子的主意,幸虧如此,才給宋不言他們留了一個棲身之所。
如果說城南是撫水城最差的區(qū)域,那集正巷就是城南冷清的地方,沒有之一。
除了宋不言,白少就是這條該上最靚的崽。
對宋不言來說,這些都不重要,都是以后的事情,現(xiàn)在得考慮馬上需要解決的事情。
“猛虎堂”三個字的牌匾新掛上去不久,刻在牌匾上的三個字用紅漆上色,字體剛勁有力,頗有點威風(fēng)凜凜的意思,看上去花了點心思。
兩扇打開的大門也重新漆過,今天是各組人員交數(shù)的日子,不停有進(jìn)進(jìn)出出的人,宋不言不時的和他們打著招呼,邁步走了進(jìn)去。
宋不言沒有去張蠻子的心腹兼堂弟張二保的房間,他很不喜歡這個人,或者說這很討厭只畜牲,干了太多畜牲都不如的事情。
問了一下旁人,得知張蠻子和往常一樣,交數(shù)的日子都在這里坐鎮(zhèn),便直接去了張蠻子所在的后院,除了張蠻子,他不想和任何人談。
健康的溝通,是直接找那個和你發(fā)生問題的人談,而且只跟那個人談。
和另一個人談一來沒卵用,如果和別人談這些問題,那性質(zhì)就變成了抱怨;這不但不能解決問題,還會繼續(xù)制造問題。
很久沒來過了,房前多了一個面生的人站在門口,伸手示意宋不言停下,問他什么事情,宋不言表明了來意,他要宋不言等一下,便進(jìn)去通報了。
過會兒,得到同意的宋不言在那人的示意下,直接走進(jìn)了張蠻子的客廳里面,張蠻子正坐在主坐上翻看著帳本,側(cè)邊客坐上還坐著猛虎堂的三號人物,吳耳朵。
年近四十的張蠻子,樣子長相就像混在底層的人,身材粗壯,五官還正常,只是頭型有點偏長,說馬臉也不太合適,倒有點像...冬瓜?
“堂主,三哥?!彼尾谎赃M(jìn)屋后,對張蠻子和吳耳朵抱拳示禮。
張蠻子放下手里的帳冊,看上去有點愁眉不展,好像不知道宋不言過來了。
坐在側(cè)旁的吳耳朵對宋不言笑了笑,拍拍旁邊的椅子對他說道:“小言來了,這邊坐?!?p> 宋不言也不客氣,走到吳耳朵旁邊的椅子上落坐,微笑點頭示意。
這時張蠻子才抬頭,好似剛看見宋不言,見他側(cè)身坐在吳耳朵旁邊,張蠻子有點意外。
這小子從來沒有在見他時落過坐,盡管自己大多時候都會一兩句讓坐的客氣話。
不過這沒什么,人長大了嘛,都和自己差不多一般高了,鼻挺目清身材欣長,再說這小子本來心智就早熟,穿破衣裳往那兒一坐,都有一種溫文爾雅的感覺。
字號剛立不久,這種基層力量還是要拉攏的,說幾句客氣點的話惠而不費。
他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問到:“剛從二保那里過來的?”
“沒,直奔您這兒來的?!?p> “哦,晚一點也沒關(guān)系,陪我聊會天也好,這帳冊看得我頭暈?!?p> 見宋不言沒接話,便問道:“找我有什么事,是交數(shù)有什么難處?”
自從立字號之后,錢不湊手,張蠻子重新定了交數(shù)的比例,任務(wù)過重導(dǎo)致下面的人經(jīng)常會有完不成的時候,也會有人直接找到他這里,心情好的時候他也會網(wǎng)開一面。
但宋不言和白少這倆人很少有完不成任務(wù)的時候,倒是干活的時候有幾次被發(fā)現(xiàn)藏私錢。
為此,他指示過手下人給一些苦頭他們吃,但宋不言他們從未找自己求過情,這次如果是來求情的,那自己很樂意通融通融,這表示他們服軟了嘛。
見他假惺惺一副自己人的樣子,宋不言也懶得打啞迷,笑道:“不是,數(shù)倒是夠了,但這次需要要直接交給堂主。”
聽到交數(shù)沒問題,張蠻子便說道:“哦,小事情,交給我也...”
“你要拔香?”反應(yīng)過來的張蠻子臉色一變,腦袋像拉長了一分。
吳耳朵也一臉疑惑的看著宋不言,在他印像中宋不言不是一個說話做事不過腦子的人,那今天過來唱哪出?
宋不言笑了笑,從懷里拿出錢袋,起身走到張蠻子面前,放在旁邊的桌子上,又走回來坐下,然后才說道:“堂主勿急,聽我把話說完之后,如何決斷您自有分辨。”
張蠻子盯著宋不言久久不語,從腰手拿出鞭子,放在錢袋子旁邊,才冷冷的說道:“規(guī)矩你知道,不必多講,其它嘛,你說你的,我聽我的?!?p> 宋不言說道:“這是自然,我既然來找堂主,也深思熟慮過了?!?p> 見張蠻子看著自己也不說什么,宋不言便接著說了下去。
“多年前承蒙堂主收留...白家遭難后,我兄弟二人得堂主庇護(hù)...不管之后會如何,要謝過堂主?!?p> 見他愿意聽自己分說,宋不言臉色不變,心里卻松了口氣,只要張蠻子不暴起發(fā)難,行不行的都無所謂。
誠不誠心對張蠻子大約也能看得出來,對他這種混跡市井幾十年的人來說,查言觀色是基本技能之一,不由臉色稍緩。
“前些日我兄弟二人本欲代募鹽丁,經(jīng)桐安,再去安歌...趙老爺子念舊情,贈銀三十兩,全帶來了...白少欲重振家業(yè),便...眾多字號皆有相助之意,拔香不得已而為之...今日所言,出我之口入堂主之耳,必不為外人知...”
宋不言侃侃而談,張蠻子黑著的一張臉變得陰晴不定。
他是肯定不愿意放走宋不言的,以前七八歲的時候,還只是覺得這個小孩子挺機靈,白老子爺肯出銀子拔香,他沒條件說什么,樂得賣個順?biāo)饲椤?p> 兩年前白家垮了,這小子帶著白家少爺主動找到自己,要在自己的地盤上香,他雖然當(dāng)場答應(yīng)了下來,但事后也打聽了一番,覺得沒什么隱患,便放話將他們正式收了下來。
兩年下來,這兩人沒給他帶來什么驚喜,可是真省心啊,不搞事,按時交數(shù),隨叫隨到,除了最近干活藏過幾次私錢,還算守規(guī)矩。
至于和自己不太親近之類的,那都不算問題,他巴不得這樣的人手越多越好,自己也不至于現(xiàn)在這么發(fā)愁了。
他知道宋不言這種人的心是留不住的,但是他無所謂,只要還在撫水城這片地,就飛不到哪去。
而且今時不同往日,就算哪個字號替他出頭,也要看他張蠻子給不給面子,近百兩拔香銀也非小數(shù)目。
都說人走茶涼,更何況你家都沒了,就算和一些字號有幾分香火情在,誰又會沒事找事架秧子,找些費力不討好的活干呢?
人,只能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