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寧近來總是做夢。

　　這本并不奇怪，自那件事之后，她便常常會做噩夢的。但怪就怪在，她的這夢，一連做了有數月了，竟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從腦中消除。

　　夢里，她總看見李承澤行色匆匆地趕著路，許多人都問他想要去哪里，他總是不回答，只是不斷的行走著。

　　他走過巍峨的大山，涉過寬闊的河水；他穿過古老的城巷，他路過熙攘的人群，他在凡塵的世間行走過秋月春光，夏蟲冬雪。他風塵仆仆，他風餐露宿，他滿面塵埃，他甚至磨破了雙足，但他眼里仿佛盛著星星，就像是那個只活在許多年前的李承澤。

　　終于有一天，他停了下來，朝著前方張開雙臂，迎著光芒萬丈笑得像個得了糖果的孩子，朝著對面那人說道：

　　“好久不見。”

　　李承寧想要看清楚對面人的相貌，但奈何夢從來不是人能掌控的，她沒有一次能夠得償所愿。

　　夢境當然不能是真的，但當夢做了一遍又一遍，李承寧也不能不懷疑它的真實性了。更何況，這夢，戳中了她的意難平。

　　盡管從未睹對面那人真容，但李承寧知道，只有一個人，能讓李承澤那樣的笑。如果這夢是真的，那便意味著正如李承澤信上所言，這世上真的有來世。

　　李承寧向來不信神鬼之事，這次卻終究破了例了。她花重金秘密派人四處尋訪仙道術士，謂之但凡可見亡者一面，便以重金賞之。

　　功夫不負有心人，半年之后她的人終于在海上的某個小島上尋得一老者，竟是自稱可助公主得見亡兄。

　　李承寧派出去的人皆她心腹，她確信沒有人會主動告訴那老者她的信息，心下暗嘆其人確是有些能耐，忙請他進京一敘。誰知那老者第二日便不見蹤影，唯留下一熏香，字條上只道是：熏香盡時，可夢中再見亡者一面。

　　李承寧又夢見了李承澤和李承乾。

　　這不是從前那個夢了，夢里的他們生活在一個與現在完全不同的環境里。那里的人，好像都是平等的，不曾有皇權傾軋，不曾有高低貴賤，每個人都有為自己追求幸福的權利，處處都是自由的氣息。

　　李承寧驀的想起范閑的母親葉輕眉刻在監察院石碑上的那段話，那個“人人如龍”的故事隨著一代女杰的消逝而逐漸無人提起，最終只變成了一段慶國人耳熟能詳的傳說，但在夢里，她好像真正見到了這樣的世界。

　　她看見，李承澤和李承乾住在一棟高樓里，他們白天一同出門各自工作，直到傍晚才回家。

　　李承乾在廚房里炒著菜，李承澤光著腳坐在外面看書。過了好一會兒，他似是看倦了，起身伸了個懶腰。他見李承乾還在忙活，于是悄悄走進了廚房。

　　廚房里炒菜的聲音挺大，滿屋子都飄著飯菜的香。李承澤上前去攬上李承乾的腰，親昵地把頭擱在他的肩上。李承乾似是已經習慣了他這樣，竟是全然不吃驚的模樣，輕笑道：“二哥，飯快好了。”

　　李承澤擺好了餐桌，將李承乾做的飯菜端上桌，兩個人坐在一起吃飯。言談間盡是生活瑣碎，柴米油鹽。他們淺笑盈盈地為對方夾菜，他們滿腹牢騷地抱怨著工作上的不順，他們體貼溫柔地互相寬慰，他們像是世上任何一對最平凡的愛人，只這樣靜靜、靜靜的相愛，便看盡了整個余生。

　　李承寧看呆了眼，忽然想起那食不知味的最后一夜，想起兩位兄長笑意背后那融不化的悲傷，是那樣讓她痛徹骨髓卻無處言說。她的哥哥們，從出生起便是無路可退，就這樣兩相對視，便錯過了漫漫經年。

　　上天待她不薄，她的哥哥們，合該在這樣的地方平靜安樂地生活，如同他們前世的每一次祈愿，做一個平凡自由、有愛人的權利的人。

　　吃完飯，他們一同收拾了碗筷，便是相視一眼就知道對方在想什么。他們進了臥房，關上了門，門內便傳來了嬉鬧的聲響。

　　李承寧好像突然明白了些什么，，霎時間羞紅了臉，便是離開了這里。

　　天色正早，他們，還有整整一輩子可以好好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