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道初話音落下時,無人言語,滿堂寂靜。
老縣令、師爺、冉至清、李主簿以及一眾衙役都將目光轉投而來。
只見他腰間那黑白魚身玉瓶中兩縷輕煙如絲飄出,落到地上顯現出一名豐腴婦人與一名高不足三尺的朝天辮小童身影。
此二人正是晏蕓娘與五月母子。
雖說剛從冉至清話中得知這母子二人并未作惡,可見到這兩鬼,堂上老縣令與師爺還是不免悚然縮了縮腦袋,那些衙役也齊齊后撤了一步,面生忌憚。
直到這時……
被制服在地的賀子孝才撐起身子,緩緩抬頭望去。
“嗬!”
一口涼氣倒灌肺腑,賀子孝心神震怖,兩眼瞪大到將要冒出掉落地上,短短轉瞬之間已然驚惶至無以復加。
整個人失了魂一般僵在原地,就連衙役刑杖松開也毫無察覺。
但下一刻……
“蕓娘,五月……”
賀子孝就像是溺水將亡者抓到了同伴手臂,猛地撲上前去。
“嗯?”
還未等他近前,冉至清兩眼一斜,及時反應過來,當即抬起一腳將其踹翻回原地。
隨著“噗通”一聲倒地,賀子孝趕在兩名衙役抬起刑杖落到身上之前迅速爬起身子,緊跟著,卻是見他“咣當”一下跪伏在地,額頭在地面砰砰叩響。
“蕓娘,五月……”
一邊以頭愴地,他一邊嘶聲哭嚎,“我真不是成心要害死你們娘兒倆的,都是,都是這李世豪與他那惡毒大女……”
正哭喊著,賀子孝仿佛用盡了全身氣力撐起身上刑杖,雙目猩紅地指著那中年文士李主簿,切齒道:“一切惡事都是他們這惡毒父女二人所指使。”
“真的,都是他們,都是他們……”
手足并用,奮盡全力向前爬去,賀子孝涕淚滿面,在晏蕓娘母子身前連連叩頭,“蕓娘,你相信我,都是他們,我真不是成心害死你的。”
“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你幫我說句話啊!”
“你幫我說句話啊……”
磕頭之際,賀子孝倏而見到晏蕓娘側首移開,不再看他,聲音戛然而止,不過眼中卻出現了朝天辮小童的身影。
“五月……”
眼中綻放出難以形容的求生之意,賀子孝又挪著膝蓋上前一步,對五月伸出一條手臂,喊道:“五月,你幫爹說說話,你幫爹說說話啊……”
“娘!”
看到他這副較之惡鬼更甚幾分的模樣,朝天辮小童五月喊了一聲晏蕓娘,好似想到了臨死之時他死死掐斷自己脖頸的畫面,趕忙往晏蕓娘身后躲去。
看小童臉上驚恐之色,顯然是被嚇得不輕。
“五月莫怕,娘在這兒呢……”
晏蕓娘趕緊將孩子攏入懷里,遮住他的眼睛,輕拍著他的后背,但她自己雙眼滴滴淚水卻在無聲垂落。
“左右,速速將這廝架下去!”
看著母子倆這般神態,老縣令臉上再沒有半分懼意,只有無盡哀憐,抬手一拍驚堂木,著令左右衙役。
“得令!”
見堂下那兩名衙役制不住賀子孝,兩側又走出四人,六只刑杖加身,生生將其拖了下去。
“蕓娘,五月,你們幫我說說話啊……”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但賀子孝哭嚎聲仍舊不絕于耳,見此狀,其中一名已然怒不可遏的衙役當即抬起刑杖,在他嘴上狠狠一打。
“嗚嗚嗚……”
頓時,血流如注,幾顆碎齒飛落地面。
可賀子孝好似不覺痛意,依然哭喊不休,不過口中只能發出陣陣嗚咽。
“此子……”
一旁的中年文士李主簿一臉慘白,是又氣又怕,指著賀子孝顫聲怒道:“此子當真不配為人!”
“縣尊,冉道長,諸位……”
而這時,站起身來的晏蕓娘拭去陰軀淚水,拉著朝天辮小童對場上眾人深深一拜,哽咽道:“請務必替我母子主持公道!”
“理當如此。”
那老縣令重重點頭,沉聲道:“這惡徒累累罪行罄竹難書,且不說本縣……就是我大明律例,就是這昭昭天理,也絕饒不過他!”
晏蕓娘再深深一躬身,無言以謝。
隨即,又掩住了小童五月雙眼,側身死死盯住賀子孝,胸腔起伏,想要開口,可怒到極致卻是說不出一個字來。
只有那森然雙眸,仿佛已將其徹底當做一個死人!
許久之后,她才將目光放到陳道初身上,淚水盈眶,感激之情無以言表。
只能扯著孩兒五月跪了下來,向其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唉!”
正欲說些什么安慰的話,可話到嘴邊又被陳道初生生咽了回來,只緊閉雙眼搖頭長嘆了一聲。
待再睜眼時,就已見到這對母子重新化為兩縷輕煙飄入魚身玉瓶之中。
“唉……”
哀嘆再起。
但這一次卻是場上每一人。
“冉道長……”
幾息過后,堂上老縣令率先回過神來,朝冉至清問道:“那廝雖已伏法,但罪證不可少,你可否再出示一番物證?”
“昨日夜間貧道便已將尋到的晏蕓娘母子二人尸骨,與其雙親尸骨送至了縣衙仵作處。”
冉至清心知他是為了謹慎與卷宗齊全,點頭回道:“想來此時應該結果已出,林縣尊可令人去將仵作喚來……”
老縣令微微頷首,忙對左側一名衙役擺了擺手。
待衙役快步出門,再返回時,眾人只見一名頭發稀疏、挎著只木箱的老者也隨之跟了進來。
“縣尊……”
“不必多禮,速速將你剖析晏家四人尸骨所得結論報出。”
不等老者躬身拜下,老縣令便連忙擺手制止。
待這老仵作將木箱放下,取出其中幾物鋪在一方麻布上,其蒼老聲音才悠悠傳入眾人耳中。
“昨夜冉道長送來尸骨之后,我便仔細進行了一番查探……”
正說著,他伸手一指麻布上的幾塊泛黑骨頭,“那三塊成人骨骼已毒入骨髓,死因自不必多說,而那小孩尸骨,則是頸骨斷裂,應是生前被人生生掐斷,這才死于非命。”
“果不其然!”
聽到這話,老縣令一捶桌案,切齒不已。
一旁師爺、衙役臉色也不比他好上半點。
“哈……哈哈……”
可就在這時,一陣怪異到瘆人的笑聲忽而傳來。
所有人循聲望去,只見制服于堂下的賀子孝此時被六根刑杖制住,癱坐在地,動彈不得,但鮮血滴落的嘴卻是張大開來,兩眼空洞著斷斷續續笑了起來。
似是完全沒了神智。
“呼……”
長出一口胸腔濁氣,老縣令伸手一指,道:“將這廝押入死牢,明日午時三刻庭前問斬!”
待衙役架著笑聲不歇的賀子孝遠去,他又側頭望向一旁師爺,問道:“適才堂上所說一切,可都曾記述了下來?”
“皆已悉數記錄。”中年師爺點頭回應。
“好。”
老縣令一握拳,趕忙又道:“速速去尋人來將其抄錄數十份,盡快張貼城內各處鬧市,我要讓這官山所有百姓盡皆知曉賀子孝這廝所犯累累罪行!”
“是,縣尊。”
師爺拱手領命,快步轉身離去。
交待完這些,老縣令又揮手讓堂內衙役散去,這才摘下頭上烏紗,笑著起身向僅剩的陳道初、冉至清與方平安三人走來。
“陳道長,冉道長……”
“林縣尊,若是有事且待明日問斬之后再說吧,今日我三人頗為疲乏,恕貧道不能回復縣尊疑問了。”
不等他把話說完,陳道初就猜到他有事要說,忙抬手制止了下來。
“哪里哪里……”
早從衙役處得知陳道初身份的老縣令不僅不怒,反倒賠笑道:“陳道長為官山縣剪除一大禍害,居功至偉,本縣這是想向道長致謝。”
“嗯。”
陳道初沒有多說,只是牽起了跳下高椅的方平安的手,輕應一聲,便要轉身離去。
“道長……”
可還沒等二人與跟上的冉至清走出兩步,那躊躇了片刻的林縣令就快步追了上來,喊道:“明日小官再去尋你?”
“明日再說。”
陳道初背身擺手,腳步不停。
不多時,就只留下他一人在正堂之中。
望著三人離開的方向,林縣令心道:這些高人行為處事果真都極為古怪!
但臉色卻是如常,從未有,也不敢有半分異樣。
身為官山縣令,他心知肚明,武當山上的那幾位尊長地位極其崇高,可都是能直達天聽之人,他這一個小小的縣令是萬萬開罪不起的。

余燼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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