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蘭說,他們家是鎮子上唯一的旅社。“大家認為辦旅社太影響自己勞動了,于是就只有我們一家旅社了。”這是蘭給我的解釋,我頓悟,為什么來的路上連一家商店都難以尋見了。
蘭的父母還沒有回來,她領著我爬上了樓,帶到了我的房間,她把鑰匙給我之后,便出去了。房間內布置地很簡約,只有一張床與一個半人高的寫字臺,寫字臺上蓋著厚厚的一層灰,浴室在房外,對于習慣生活在繁華中的我來說,這里的確有點太簡單了。
我倒在床上睡了一會,下一次醒來便是蘭來叫我吃飯了。
我撐著惺忪的睡眼走下樓。飯廳很寬敞,足以擺下十張桌子,但偌大的廳室里卻只有一張桌子,顯得有點不協調。
蘭的父母已經端正地坐在了桌上。看見我走過來,她父親便親切地招呼著我過去,那是一個魁梧且精干的男人,臉如刀削,棱角分明,雙眼如同鷹隼,深邃而又犀利,雙手的老繭已經泛黃,交織纏繞在那龜裂的手掌上。我一走過去,他便用他那粗壯的臂膀把我環起來,發出震耳欲聾的笑聲:“這都多久沒有人過來了,可把我憋壞了。”我喘不過氣,想拼命掙扎,但也于事無補。
“孩子他爸,你再摟著,別人就要喘不過氣了。”
這時候,他才發現了什么不對,將我放開。我則是大口地喘了幾口氣。他一手撓了撓頭,另一只手則重重在我背上拍了幾下:“嘿嘿,我這不是大老粗人嗎,小兄弟可不要介意啊。”而我只感覺著肋骨好似又斷了幾根。
坐在蘭父親旁邊的一個和藹的女人微笑地看著我,示意讓我就座,我知道,這應是蘭的母親了,和蘭一樣,很瘦,臉也很小,只是歲月在她臉上鐫刻下了些許痕跡。與她父親不一樣,蘭的母親則舉止端莊,和我想的有些不一樣。
我坐下的時候,余光瞟見了捂著嘴在那里偷笑著的蘭,只是捂著的雙手就近乎是要把半張臉都給遮住了,我也不禁笑了出來。
“聽蘭說你是國大的學生呢。”蘭的母親率先開口,“我們這已經很少有人來了,房間都不知道空置了多久了,所以她爹才這么激動。”
“這是為什么呢,南國的冬很溫暖啊。”
“有可能是淡忘了吧,又有誰想來著大漠的深處呢。”她笑著回應我,但言語里,盡是苦澀。
“這是什么話!照我來看,不出半年,草就會長起來的。”蘭的父親啃了一口白窩頭,還沒嚼完,便口吐飛沫地反駁了起來。
“孩子他爸,已經幾十年了呀…”
“幾十年又怎么了,這叫量變,量變,馬上成果就會出來了。”
晚餐上我講了很多北方的事情,蘭的父親有點心不在焉,蘭的母親則還是耐心的聽著,不時回應我以微笑,而蘭則是雙手托著腮,饒有興致地聽著,兩眼之中滿是向往。蘭的母親邀請我明天一起去勞動,我很好奇,欣然地答應了。聊了一會兒之后,蘭的父母便去休息了。
我回到房間,躺在床上,伸了一個懶腰,窗外靜悄悄的,連風刷過樹葉的沙沙聲都聽得一清二楚。我有點不習慣這般寂靜的夜,悄悄起身,穿好了拖鞋,走下樓梯。我打開大門,和煦的風從外面吹進來,浸潤著我的每一寸肌膚,我欲走出門去。
“這么晚還不去睡覺嗎?”熟悉的聲音從我身后傳來,伴隨著一種迷人的香氣。我轉過身去,她穿著睡衣,長發順著肩精練地披下來,一直垂過腰間,臉上泛著熱氣熏出的紅潤,氤氳著一種柔和的美。
“有點睡不著。”
“那我陪你聊聊天吧,這么晚出去,容易感冒的。”
我點點頭,這種邀請,真的很難拒絕。
風不大,但街很靜,月亮掛在清澈的天空之下,投影出幽幽的光,風拂過行道樹。樹葉隨風搖動,好似夜就是它們的舞臺。月光就是它們的聚光燈。
“夜好靜啊。”我坐在床沿上,感嘆著。
“嗯。”
“這里的大家都是這樣嗎?”
“我該怎么理解呢?”她好像沒有聽懂,歪過頭問我。
“就是,都像你父母一樣。”
“嗯。”
“大家不會感覺枯燥嗎?”
“因為大家都不想被忘記呀,只有奮斗的人才能被銘記下來,至少我爸爸是這么告訴我的,大家是想讓這個小鎮被銘記下來呀。”她晃動著雙腿,長長的頭發散在床上,輻射出一朵蘭花的模樣。
“如果你可以離開這里,你會走嗎?”
她搖了搖頭:“我還有很多事要做呀。”
“……”
她突然站起身了,敲了一下我的腦袋,對著我吐了吐舌頭。“明天還要去勞動呢,今天晚上快去早點休息。”說完,她便輕悄悄地走出門外,在門口,她轉過了身,悵然若失地看著我,“晚安。”
我躺在床上,不知道過了多久,才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