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意識后的第一件事,是想到“今天是禮拜一,校服在衣櫥下面的第一個衣柜里,內衫應該在手邊就能拿到。同樣的,今天也有需要完成的計劃。”
于是,掀開被子,靠著床頭坐起,氣溫很低,寒意很快便滲透了每一處皮膚,靜坐幾十秒好讓自己的身體清醒,這是對馬每天都要經歷兩遍的時分。
緩緩睜眼,并沒有亮光,外面還是漆黑一片,房間應當是暖色調的,但在暗淡中這不重要。天氣又涼了很多,大概還是應該加一件針織衫了,雖說裹著很不舒服。接下來是簡單的洗漱,對馬同樣沒有開燈,一是已然熟悉各個物件的位置,即使閉著眼也能好好做完;然后的話,對于尚未醒來的,習慣了黑色的瞳孔來說,燈光實在是太過殘忍。
柔軟的頭發亂作一團,時鐘“刻刻”的聲音一步一步,咖啡因獨特的香味縈入鼻腔,苦澀從舌尖侵入到咽骨,悄無聲息的、咖啡所帶來的、特殊的、如同陪伴一般的感覺,讓對馬感到有些熟悉。涼意仍在侵襲,對馬披上外套,便出門了。
空氣有些濕冷,每呼吸一口都像吃完薄荷糖灌下的冰水,陰天,風不太大,對馬覺得很適合出門。街上人影寥寥無幾,畢竟天色才剛亮,去往學校的路程需要十幾分鐘,對馬有足夠的時間思考今天的計劃。
不過今天是特別的一天,“久違只上半天課,去湖邊看看……但在這之前,至少這一上午好好過完吧。”多好的天氣。
推開門,教室里空無一人。每天都是如此,大概接下來的十幾分鐘,教室里只會有對馬。卸下外套和提包,幾步走向開關。“啪”的一聲,是白熾燈的光。
“今天也是這么早啊,川崎。”某處傳來了熟悉的男聲。
“今天你也無所事事呢”對馬回應道。便將目光集聚在書。
“真是不顧聽者感受呢,嘛,畢竟是你,”慵懶的男聲停頓了兩分鐘,“好歹也理下我吧,太沒禮貌了啊!”
“是是,麻煩你找點事做吧。”
“今天天氣很對川崎你的胃口吧?大概。”
“確實哦,下午的話打算去櫻島公園走走。”
“因為繁雜的計劃完成不了便打算干脆放棄然后找尋真我嘛哈哈?另外,現在櫻島公園只剩光禿禿的樹干了哦,光-禿-禿的,沒有櫻花哦。即使這樣也打算去嘛?”男聲故意挑釁道。
“我說了去便要去,你大可閉嘴,將臣。”對馬瞪了一眼。
“好呢好呢,難得你愿意走出教室呢,我會陪你一起的。”
“悉聽尊便。”對馬仍未抬頭。
話音剛落,走廊上傳來了腳步聲,對馬的注意力沒再集中。門開了,是常子,身后是雛菊。對馬用余光掃視了一遍,便繼續看書。窗外光線愈發亮了起來,直到教室開始嘈雜,平淡的一上午開始了。依然是專心在自己的事上,雖有人斷斷續續來問對馬一些問題,但都是很小的打斷。
終于,國學老師結束了課堂。
“有地君,下午我會一點出門。”對馬隨口說道。
“啊了解啦,需要叫上其他人嘛,阿軸或是道道之類。”將臣回應道。
“不用。”
“那果然還是櫻醬吧!她大概也很喜歡櫻島湖的!”將臣故作若有其事的樣子。
“半年了,你還不放過我嗎。”“要不還是小雛菊吧,她對你來說應該是兩年吧哈哈?今天上午她也有在看你哦。”
“適可而止了你。”對馬走出了教室。
不太遠處,是櫻島湖,同將臣說的一般,沿著湖岸的櫻花樹儼然只剩枝干。云層愈加密集,光線絲毫沒有下午的樣子,傍晚的陰暗。
“日子還是很壓抑。明明已經過了這么久。”對馬還是說了出來。
“還是放不下櫻嗎。”
“原因之一吧。除此之外還有很多難說清的東西。”沉默后,“果然還是應該結束了吧。”
“已經無法解決了嘛。”將臣再點上了一根煙。
“是的。”“變成鬼之類的真的好嗎?想想真可怖啊,被受盡壓抑的溺水厲鬼來索命什么的!你可千萬別來找我啊!”將臣叼著眼,雙手抱肩,滑稽的樣子。
“這算什么回應啊,況且分明變成鬼的話該害怕的也不是我自己吧!而且我絕不可能放過你這個受人歡迎的死現充的!”對馬擺出咬牙切齒的樣子,“真的有鬼的話就好了呢。”
“但話說回來,你這樣跟混賬勝有什么區別嘛,絲毫不顧自己的責任。”
“有的哦,我比他有更多的理由結束,但這個家伙倒是自說自話先行一步就是了。”
“說說吧,對馬,說說。”
“嗯,到了呢,讓我組織下語言吧。”
天色愈加黯然,湖風吹塌了對馬的頭發,面前是一小塊空地,春日時這里應當是豐碩的草地。啊對,夏天的樣子,那時東瀛櫻的花期已經過去了兩個月,季風對西蒲原郡的影響并不大,溫暖而和熙的日子。半年前,坐在這里的,是對馬與櫻。
“期末考試簡直滑鐵盧吶,川崎!”女孩扮出可惜、意料之外表情。
“畢竟沒花時間啊,遭到報應了,真麻煩啊,回到家的話他們會把責任全都歸咎到你身上吧。我簡直是第一百零七個罪惡了。”對馬捂住眼睛,無奈的樣子。
“煩躁到把自己認成第一百零七項煩惱了嘛?不是罪惡啦。原因推在我身上其實也是理所應當的吧,事實如此啊。另外,”少女的動作突然停頓了。接著—撲向了對馬剛從包中拿出的飲料,“第一口可樂給我喝!”
“果然是嫌棄我臟嗎!女人太可惡了!”
“咳啊,七月份的可樂是生活的終極動力啊!”一遍因汽水縮緊了鼻子一邊說道,“美中不足就是并不是從冰柜里拿出來的啊,川崎!”櫻接著說道。
“胃再次不舒服的話我會愧疚的,等過段時間再喝冰的吧。”
“過分川崎太過分了!明明因為你我都被扣上紅顏禍水的名頭了,竟然小氣得連冰可樂也不愿意給我喝!”櫻裝作匪夷所思的表情。
“哈?你自己也說了‘原因推在我身上其實也是理所應當的吧’?”對馬模仿道,“而且這跟不讓你喝冰的有什么關系嘛?另外啊另外,竟然有人會自稱紅顏禍水,自戀也適可而止吧!”對馬對櫻的話有些當真。
“所以說直男太討厭了啊,別只顧自己感受啊自私鬼!”櫻反駁道。
“說到自私你分明對我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吧。”
“那么,吶,學校那邊該怎么應付呢?”櫻直接轉開了話題。
“那是下個學期的事,就算被糾察出來的話學校也不會有所作為的,”對馬捏起一片草,在手中把弄,“只要計劃正常進行的話,拿的出好看的分數就不會有什么問題的。”
“一個多時辰前我們可還在圖書館哦,都怪川崎說來這里。”
“我們在那除了浪費時間并沒有做多少題目呢,待在一起的話明顯沒有效率吶。”對馬撅了下嘴,手輕輕搭上櫻的左肩。
“所以之后就不出來了么?對馬君是這樣打算的是嗎?”櫻突然轉過頭質問。
“不是的啊,別生氣啊,你看,我們不是還在計劃去千葉的旅行嗎?”
“除此之外呢?”櫻沒有消氣的意思。
“啊,那果然還是繼續每天待在一起吧,暑假應該影響不大。”
“不對!不是這個!不是這樣的!對馬君在這種關鍵的時候總是太幼稚了!”櫻皺眉了,語速急促起來。
“那我該怎么……”
“川崎君這時候難道不應該說‘還是應當執行計劃嗎’嗎?為什么會這么猶豫不決?這樣難道不是浪費時間嗎你也知道的啊?”櫻疑惑著越來越激動,聲音突然放大。
“因為想稍微多待在一起啊……”
“這樣嗎。川崎君越來越不像自己了呢。”櫻突然停下了,笑著看著已經愣住的對馬。
對馬拾起一根枯成桿狀的旱草,看向將臣,“在關鍵時刻總是很幼稚么。”
“的確如此,櫻醬對你的評價很準確哦,畢竟不管是你的主觀還是客觀她幾乎都是最了解的人了。”
“事實呢。”
“不愿承認嗎。那么,比如,你對櫻醬所謂的保護而作出的傻事,”頓了一會兒,“動手打人。還有你同她分手時那樣的不理智的狀態。都是在節骨眼上的幼稚呢,我說的沒錯吧,對馬。”
“的確。”
“你其實那時候已經意識到了吧,櫻醬喜歡的是你理智的樣子哦。”
“是的,相對的,吸引我的是她身上那份純粹。”
“并不純粹哦,到這一步也應該清楚了吧,櫻醬實質上比你成熟得多呢,把你和她的未來當做正事了啊。”
“而我的幼稚卻讓她失望了嗎。”
“也不能這么說吧,她離開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呢。”
“算是我欺騙了她嗎,以自己表面正經的樣子。”
“如果這樣說的話櫻醬也欺騙了你啊,以表面純粹的樣子。”
“那果然還是不算欺騙了。”
對馬拿出了一瓶飲料,遞向將臣:“云霧繚繞也消停一會兒吧。”
“你不是不喜歡這東西嘛?”將臣看著手中的可樂。
“今天是特別的。”
“為了走之前再感懷一下嘛?哈哈哈不愧是你啊。”將臣說著小心擰開了瓶蓋,可樂的氣泡升騰,再而消失。
雨滴,只是幾顆而已,很難注意到,打在輕晃的樹枝上。
“其他的呢?我是說,你說了櫻只是原因之一。學業最近有所不順嗎。”將臣問道。
“嘛,其次便是呢。雖說有計劃有目標之類的,但明顯感覺得到目標越來越遠了,而且啊,度日如年。這樣便要說到家事了,來自家中的壓力也越來越大了吶。”
“貴府還沒對你放松警惕嗎?學校呢?”
“早就讓他們知道我沒在戀愛了,不過關系仍然很僵哦。父上母上是愛我的,我清楚的。不過他們的愛讓人喘不過氣,也是自私的愛。”對馬覺得似乎漏了什么,于是:“我自己也是這樣呢,不過跟他們立場不同罷了。”
“原來你是能自己去發現幸福的啊。既然這樣了,那何必要走呢,原因不可能是壓力太大,對你來說。”將臣回應道。
“我大概清楚,如今的狀況是同櫻在一起時導致的。沒有直接影響,但這些糟糕的狀況在我的生活里不斷發酵。”
“升學考結束了就能逃出去了。”
“嗯,不過我不想等下去了。”對馬躺在枯草地上。
“先是孤獨,周圍的一切信息告訴我我不應該再去找某個女孩子排解。但我還是有嘗試過,兩個月前。”
“沒有用嗎。”
“是的,陪伴或是**,都沒有效果。”
“這樣看來的話就沒辦法把妓女推薦給你了呢。”將臣笑道。
“哈哈哈這種場合你也要尋開心嗎!”雨快要形成勢頭,淅淅瀝瀝的,“這個時候彌彥神社應該也一片蕭瑟呢。”
“大概吧,干嘛要破壞我對美好的地方的印象啊。”對馬抱怨。
“也沒有啦,只不過突然想到了,因為眼前的凄涼景象。”
“原來你也難以忘懷啊,四月神社上的櫻花果然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美的沒有之一了啊。”
“啊,怎么可能說淡忘就淡忘吶,當時那種開心的感覺,就算沒有放肆地大笑,真的也,能感動到快要哭出來了啊。”
“有機會的話還想再去一次吶,不過這兩年大概是沒機會了。”對馬嘆道。
“美好的事物確實都不見了呢,對馬你的原因,我大概能理解了。”
對馬嘴角輕咧,“果然有地君能懂的啊!”低頭,“但我還是打算走便是了。”
“再具體點吧。”
“如你所見哦,生活毫無波瀾。我并非喜歡不斷地處在繁雜的事情里。這種平淡,是像這空氣一樣哦,濕漉漉的,沉重卻又沒法甩開,不論走到何處,但凡一次呼吸,便能讓你意識到自己處在壓抑之中。而且絲毫沒有改變的跡象,過去也好未來的樣子也罷,還是說同周遭的聯系、學業,讓人看不到頭呢。”
“矯情但卻生動的說法呢。那么,東京和千葉,剩下那些期望的東西,怎么辦呢。”
“到了那里又怎么樣呢,孤獨便是孤獨,人本來就是這樣,我不期望還能碰上某個能同我經歷剩下一切的姑娘了。”接著,“沉悶的感覺,不清楚是孤獨還是不斷循環的日子導致的,已經算是平淡到扭曲了。或者說是曾經滄海難為水嗎,曾經有同櫻或是勝待在一起的時候心里算是充實呢。”
“不打算再堅持了嗎,這樣麻木真的好嗎,對馬。”
“是的呢,一切就交給你了哦,將臣。”對馬露出輕松的笑容。
“真過分啊,遺囑之類的有準備好嗎?”
“啊對,還沒有哦,麻煩你幫我寫了。”
“這種事也要拜托我嗎?走之前別給別人留下這么多負擔啊你這家伙!那署名,該寫誰呢。”
“嗯……讓我想想。那就ice-cream吧!”
“用典《冰菓》嗎?哈哈哈果然還是直白一點,干脆就不用c吧!”
“因為icecream很貼合啊。怎樣都好,麻煩你了啊。”
湖面波紋錯雜,雨滴與紋面碰撞,繚亂的線條,碧藍的湖水在小雨中顯出幾絲靜謐。
“櫻或者雛菊有來找你的話,要好好幫我應對哦,別再做傷害的事了。至于我剩下的東西,我知道你能完全處理好的,畢竟能力比我強這么多。”
“了解了哦。不過不要抱什么期望呢,尤其是櫻。”將臣再次點起煙,狠狠吸了一口,“對馬,你知道嗎,你身上的銳氣讓我羨慕的哦,那并不讓人討厭,會讓人心生憧憬。我的話,印象已經被定死了,溫柔與銳利難以共存,真羨慕你啊。”
“有能力的人才能溫柔啊,你能做到的吧,強大到足以保持溫柔。做不到的明明是我呢。”對馬苦笑。
“那么,差不多了,我會好好注視你的啊。”
“托你的福了。”將臣撿起了煙盒,轉身離去。
湖水的溫度卻比岸上要溫暖,看著身下的黑暗愈加接近,與櫻島湖陪伴下去,想到這便產生了一絲釋懷。
第二天。
今天是周二了,“那么!快點起床啊,別浪費時間了!頭發干脆稍微打理一下,一小點虛榮心還是要保持!”將臣換好衣服,“爸媽,我出門了哦!”
……沒有回應。
“畢竟才第一天嘛,改善關系還是要段時間的呢。”
昨晚的雨讓天空清晰了很多,縹緲的云散布著,將臣考慮今天開始應當做些什么。
幾束陽光穿過云的縫隙,與建筑的邊角碰撞,灑在地上。一陣詭異的風突然吹過。
“川崎君!今天居然這么晚呢,完全不是你的作風啊!”
將臣感到聲音離自己僅幾步,便回頭看,“早啊,偶爾也會想要多睡一下嘛。”是道道。
“川崎君居然沒有遵循作息規律,奇景呢。”
將臣擠出幾絲笑容。想著“大概以后都得用對馬的名字了,真不習慣啊。”
推開教室的門,熙熙攘攘的,充滿人情味的感覺,“果然今天還是一樣吧。”這樣想道。拿出政治書,“比較薄弱的地方,應該是‘議會制君主立憲制’吧!一點一點補上吧。”
“對馬!”阿軸的聲音。接著,“你幫我看看這道題,好難啊!”阿軸說著遞出了一本數學輔導題。
“啊好的,稍等一下可能我也不會的。”
“開玩笑呢吧你!”阿軸打趣道。
“沒有哦,很大可能的啊。”將臣無奈回應。過了幾分鐘,給阿軸講解了過程。再次拿起政治書,“這份平淡還是在的呢,真是給我留下了個爛攤子啊,對馬君。”將臣笑著小聲嘀咕道,“我會盡力的哦,這一切都會慢慢改變的,好好看著吧。”
20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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