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開著空調，冷氣渾渾噩噩地往外冒。趁紅燈的間隙，蘇成嶺側頭看向副駕駛。

　　蘇北檸有些暈車，闔著雙眼靠在椅背上，整個人被倦怠裹挾著，額角滲出了幾滴虛汗。

　　有滴汗滑了下來。

　　她從扶手箱里抽出一張紙巾，往額頭探去。

　　蘇成嶺輕聲喚道：“檸檸。”

　　蘇北檸垂下手，紙巾被她揉成皺皺巴巴的一團。她哼了一聲，很低很沉。

　　“不舒服嗎？”

　　“還好。”

　　“再忍一會，馬上就到了。”

　　蘇成嶺收回視線，正巧捕捉到了交通指示燈變化的那一刻。

　　車重新啟動。

　　空調打得有些低。

　　蘇北檸雙手環胸，冷意不減。

　　蘇成嶺瞥了眼右側，好不容易又找到一個新話題，“在學校要和同學好好相處，受了委屈一定要打電話告訴爸爸。”

　　窗外的喇叭聲很急，他的嗓音被沖淡，變得含糊不明，蘇北檸卻聽清楚了，格式化地回了個音，“好。”

　　嘴上是答應了，可兩個人心里都清楚這其中敷衍的成分占了多少。

　　蘇成嶺不點破，“零花錢不夠了也告訴記得爸爸。”

　　“好。”

　　“每天記得按時吃飯，早點睡覺，一定要好好休息。”

　　“好。”

　　“平時多和朋友出去逛逛，別老是一個人悶在寢室。”

　　“好”字卡在了喉嚨。

　　蘇北檸睜開眼睛，眼底映出了正前方黑色轎車的車牌號。

　　文字，字母，數字。

　　除此之外，什么也沒有。

　　冷氣吹得蘇北檸的喉嚨發澀，混著鼻音，她說：“我在這里沒有朋友。”

　　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猛地一縮，蘇成嶺半瞇著眼，張了張嘴，沒來得及發出一個音節，蘇北檸補上一句：“也不需要朋友。”

　　話題拐進了一個死胡同。

　　蘇成嶺嘆了口氣，“爸爸給你新找了一位醫生，回頭把聯系方式和地址發你手機上，你記得......”

　　蘇北檸不愿繼續聊下去，“我知道了。”

　　正值大學開學季，這片區域堵得慌，車輛停滯不前，匯成了一條死河，在升騰的熱流中疲憊地蒸發著。

　　車窗降下，熱氣被風吹了進來，隱著些許木香，是一種能讓人安定下來的氣味。

　　光影在蘇北檸的臉上來回變換。

　　車向A大逼近。

　　蘇北檸坐直身體，往窗外看去，來往行人步履不停。

　　正大門的兩側圍著一圈欄桿，里頭的風光被切割得支離破碎，紅色綠色黃色紫色融在一起，變成了渾濁的黑色。

　　深灰色石碑凄冷地佇立著，上面刻著幾個大字，像是墓志銘。

　　車終于停下。

　　蘇成嶺下了車，打開后備箱，將里面的行李拿了出來。

　　蘇北檸背起雙肩包，伸手接過拉桿箱，身子一側，往里走去。

　　蘇成嶺也打算跟進去。

　　蘇北檸停下，“我自己可以的。”

　　A市的九月，還延續著夏末的燥熱。

　　日光在蘇北檸的臉上暈染開，她空出一只手，抵在了額前，看向僵持在原地的蘇成嶺，“你先回去吧，到了寢室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蘇成嶺頓了幾秒，點點頭，“你先進去，我就在這里看著你。”

　　蘇北檸的眼神飄了飄。

　　越過音樂噴泉的時候，她回頭望了眼。淅淅瀝瀝的水花里藏著一個巨大的黑亮盒子。盒子邊上，立著一道灰色身影。

　　A大校區面積廣，生活區在最邊角，與正大門隔了很遠的距離。

　　拉桿箱囤了好幾年沒用過，滑輪已經不太靈活，蘇北檸沒注意腳下的路障，一個踉蹌，連人帶箱往前傾倒。

　　很短的間隔，她被拽了回去，箱子卻“啪”的一聲倒在了地上。

　　手被甩開，秦楊也不覺得尷尬，“你沒事吧。”

　　蘇北檸緩了緩，微抬下巴，突然的光亮刺得眼睛一酸，只能看到隱在光暈之下分明的棱角。

　　蘇北檸搖頭，“謝謝。”

　　路人來來往往，遠處的湖中央停著幾只大白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