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六月多雨，落瓦之音不絕于耳，點點滴滴，密密麻麻的敲響。遠(yuǎn)山近峰，亭臺樓閣，都被籠罩在蒙蒙的水霧中，影影綽綽。

　　“丞相沈氏，結(jié)黨營私，濫襲恩蔭，調(diào)弄機權(quán)，勾結(jié)外敵，意圖謀反，罪不容誅。陛下寬厚仁德，留沈氏女。其余沈氏全族二百三十六人，于午時三刻斬首，欽此。”

　　宣旨的太監(jiān)拖長了調(diào)子，尖細(xì)的聲音聽得人頭皮發(fā)麻，在幽深潮濕的甬道里回響，過了許久才漸漸消弭。

　　監(jiān)斬臺的地面上積了四指深的水洼，監(jiān)斬官坐在高椅上，睨著跪在下首的沈國忠。

　　昔日的丞相不見了錦衣華服，一身粗布囚衣潔白，卻披頭散發(fā)。

　　他沉默的抬頭，看著監(jiān)斬臺上眉眼淡漠的青年。

　　青年在昏暗的天光下面沉如水，眉宇間陰了鋒芒，低調(diào)內(nèi)斂，目光卻冷靜的陰沉。

　　“慕容亦，老夫真是錯看了你，”即使以最卑微的匍匐跪地的姿態(tài)，沈國忠仍然傲骨凜然。他瞳色發(fā)紅，盯著年輕寵臣隱在雨幕里模糊的面孔。

　　“我沈家世代忠良，竟栽在你這無恥小兒手中。你滅我沈家滿門，還妄想娶凝兒，癡心妄想！”

　　“午時三刻了，斬吧。”青年語氣輕緩平淡，像是絲毫沒有被他的話影響。只有眸底，戾氣頓生。

　　他寬袖一揮，暗色的官服下飛出一塊令牌，木底白字，清晰的“斬”字觸目驚心。

　　劊子手的刀光落下，鮮紅的血水噴灑而出，混著雨水，染紅了地面和天空。

　　天晟十九年六月二十一日，奸相沈氏全族二百三十六人被斬。

　　庭院深深，檐下雨聲泠泠，少女一身白衣喪服獨坐在偌大空寂的房中，看著窗外的蜻蜓被雨打濕了翅膀，無論怎樣掙扎顫抖，都再也飛不起來。

　　她自嘲的笑了笑，似醉似醒的看著庭院里疾步而行的官袍青年，紅著眼眶，不知是殤是恨。

　　青年行至門前，頓了腳步，似在猶豫，須臾還是推開了門。

　　“慕容亦，你也會心中有愧嗎？”少女的聲音極為清麗溫婉，語調(diào)卻平靜的像是一潭死水，讓人心生不安。

　　慕容亦關(guān)上房門，走向少女，“阿凝，別坐在窗邊，雨水涼。”

　　沈凝站起身，后退幾步，清麗的容顏不施粉黛，唇色泛白，憔悴又倔強，“慕容亦，你穿著這身用我沈氏滿門鮮血換來的一品官服，不覺得燒的慌嗎？”

　　慕容亦一點點拉平唇角，不再維持溫柔的面具，“阿凝，你再恨我，也只能嫁給我。”

　　“你怎么不把我也殺了？”她看著他陰沉下來的目光，心臟就像浸在一桶烈酒中，麻木的沒有半點知覺。

　　慕容亦抬起手，輕輕的撫摸著她的頭發(fā)，半點不在意她的躲閃，“阿凝，殺你，我怎么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