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沈凝和慕容亦相識三年，相知兩年，卻仿佛過了一個世紀。而她從未了解過真正的慕容亦。

　　她所了解的慕容亦，是個內心溫柔正直的人，是一個，慕容亦想讓她了解的人。

　　慕容府主宅寂靜無聲，白日里的雕梁畫棟也似被夜色侵蝕，曲欄邊素紗輕拂，空寂如荒宅。

　　沈凝靠在湖心亭的欄桿上，看著月色劃過黑暗，印在湖水中。

　　“在看什么？”慕容亦無聲無息的走到沈凝身后。

　　忽然肩上一暖，沈凝麻木的看著身上的薄裘，清冷陰沉的黑色，帶著他的溫度。

　　她看著他低垂的眉眼，染著漫不經心的溫柔。

　　“看……水中月，到底不是天上月。”

　　慕容亦神色不變，輕輕從身后抱住沈凝瘦削的身體，將線條流暢好看的下巴搭在她發頂。

　　自那日沈氏滿門抄斬后，沈凝沒過幾日便不再躲避他的觸碰，和他說話雖不似從前那般熱絡，卻也不再冷淡。

　　她的眼睛開始變得很空，不嗔不怒，不喜不悲，仿佛蒙了塵世的浮沙，被抽空了靈魂，留下的只是一具軀殼。

　　慕容亦沒有接她的那句話，只是用自己的手包住了她的。

　　她指尖冰涼，引人心疼。

　　“夜里涼，我送你回去吧。”他頓了頓，又道：“后日大婚，你的嫁衣我給你留下了。”

　　抄家那天，朱門漆金烏木為梁的沈府，只幾個時辰，什么雕梁畫棟廊橋曲折的富麗堂皇，都變成了空洞荒涼曠然死寂的蕭條。

　　偌大的沈府，剩下的只有被慕容亦帶走的沈凝，和一座座空曠的宅院。

　　還有被慕容亦留下的嫁衣。

　　慕容亦緊了緊披在沈凝肩上的裘衣，一雙墨眸深如幽潭，里面映著點點的光，恍然讓人生出些許錯覺，仿佛里面盛滿了似水的溫柔。

　　“阿凝，我想給你最好的。”

　　“呵，”已經多日心無波瀾的沈凝，面上浮現出嘲諷的神情，“慕容亦，你已經把我的所有都親手葬送了，說這話，不覺得可笑嗎？”

　　“阿凝，在你心里，我是不是一點重量都沒有？”他的面孔隱在黑暗里，看不清情緒。

　　沈凝日漸消瘦的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笑容，眸子漸漸染上他從未見過的冰涼，“何必讓我把話說的太白呢？你本就知道答案的，不是嗎？”

　　慕容亦早知如此，還是心頭一痛，呼吸滯了一瞬，道：“從前呢？”

　　“從前？不過是本以為自己養了一條忠心的狗，結果它咬死了我全家。”

　　沈凝看著慕容亦的眸光漸漸黯淡，唇邊染了快意的笑。

　　慕容亦很快恢復神色，“阿凝，你總是嘴硬。”

　　他的聲音縹緲，顯得很不真實，輕飄飄的消散在夜風里。

　　一如去年這個時節，那個站在沈府門口的青年。

　　那時已經是日暮時分，夕陽沉入天邊的盡頭，滿天絢麗被風吹去，輕描淡寫間煙消云散。

　　他立在沈府門前的石獅子后，衣擺隨著風的浮動如霧般散開。他牽住她的手，問道：“阿凝，你會一直陪在我身邊嗎？”

　　他的話太過直白，沈凝羞惱的推他，催促道：“你快回去吧，天快黑了。”

　　青年漾開笑意，從唇角到眉梢，都是滿心的歡喜，“阿凝，你耳朵紅了。”

　　她不自覺的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耳朵，忽的瞪大了眼睛，嗔怒的打了慕容亦一下，“你詐我！”

　　慕容亦笑著抬起骨節分明的手，將她的一縷墨發掖至耳后，輕聲道：“阿凝，你總是嘴硬。”

　　那時，他說出這句話，是因為心中篤定；可現在，他知道，這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