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亭拉著令顏到了御花園一處隱秘的假山后面,兩人才講起這回事。瑜亭去了皇后娘娘身邊沒幾天,就知道了“隔墻有耳”這檔子事,進步著實不小。
聽令顏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全講了一遍,瑜亭感嘆到:“沒想到,皇上私下里是這樣的?”
“那皇上平時是什么樣的?”令顏好奇。
“不知道。我也只見過皇上兩次,一次是初一、一次是十五,都是必須要到皇后娘娘宮里過夜的日子。”瑜亭解釋到,“可是我見到的皇上完全不是這個樣子,特別穩(wěn)重老成,和我們娘娘相敬如賓、連說話都是客客氣氣的。”
令顏想象了一下,她實在想不到阿瑪和額娘在家里客客氣氣說話的樣子,夫妻之間都要時刻保持威儀莊重,那該多累呀。想到這里她對這位皇上的同情又多了幾分……
瑜亭繼續(xù)問:“那你打算怎么辦?”
“不怎么辦,我只能把希望全寄托在白啟那狗小子身上了。希望他能給姐姐爭氣啊!”令顏聳聳肩,笑著反問她,“不說這個了,我還沒問你,你在皇后娘娘那里還好嗎?”
“我好著呢,什么都好。皇后娘娘對下人們很好,經(jīng)常賞我們東西,怕我們少了吃穿。”瑜亭笑瞇瞇的,“只是每天來請安的嬪妃們看上去都不安好心的樣子,皇后娘娘如今月份大了,活動也不方便,真是怕哪個豬油蒙心的對娘娘下了黑手。”
“沒事,沒事。你懂藥理,只管看護好皇后娘娘的吃食,多做藥膳幫娘娘溫補就好。”令顏拍拍瑜亭的手臂。
瑜亭突然想起來什么:“你別說,為了幫娘娘養(yǎng)胎,小廚房最近做出了一道桑寄生煲玉卵羹,那湯羹晶瑩剔透又爽口,可比苦的要死的安胎藥好太多了,娘娘很是喜歡,讓每天都做了呈上去。娘娘本來就小產(chǎn)過,身體不好,聽姐姐們說懷了龍子身體更是百般不爽,要是再讓那苦藥湯天天纏著,可怎么辦。”
“哈哈哈,那你偷偷看看小廚房的管事是怎么做的,學(xué)會了做給我吃。”令顏大笑。
“你怎的這么饞哈哈哈,那是給有喜的女人吃的,你也上趕著吃!”瑜亭嘲笑到,兩人又打又鬧了半天,才依依不舍地分別。
又過了五六天,一直沒有得到家人的回復(fù),令顏有些心急了。這天下午,令顏正在御書房當(dāng)值,忽然有個毛頭毛腦的小公公縮著頭從背后的窗子外喚她。
令顏嚇了一跳,猛的回過頭:“誰?誰在那?”
“姐姐莫慌,我叫小豆子,是北五所守門的。”小豆子摸摸自己的帽子,“有人托我來給姐姐帶個話兒,說請姐姐酉時三刻到寧壽宮的小花園相見。”
令顏走過去推開窗子,問小豆子:“是什么人讓你來的?”
“那人讓我給姐姐帶來這個,說姐姐一定知道,去就是了。”
令顏接過東西,是五瓣竹葉。竹葉,是竹筠。她跟小豆子說:“我知道了,你快走吧,別跟旁的人說起這事兒。”
“姐姐放心,那是自然。”小豆子說完一溜小跑地走了。
到了酉時,令顏讓御書房的小太監(jiān)幫自己看著,到了寧壽宮旁邊的小花園。這小花園雖說不大,布置陳列的倒是精細,花木也很齊全。在這樣被夕陽染紅的秋色里,紅葉海棠紅的正好看。剛進花園的偏門兒,遠遠就看見一個玉樹臨風(fēng)的身影佇立在樹下,映著夕陽秋葉的剪影微光流動,好一幅紅葉美人圖。
令顏小跑過去,只見隆科多今日穿了一件絳紫色繡金線的袍子,而不是平時穿的侍衛(wèi)的暗紅色。今日不是他當(dāng)值的日子,看來是專門進宮的。他胳膊下夾了一個綢子包好的方方正正的東西,看不出來是什么。
兩人的關(guān)系說是友情也不算,說是男女之情倒也沒說破。令顏見到他還是略微有些不自在地紅了臉:“今日你不用當(dāng)值,怎的進宮了?”
“我專程來給你送東西。”隆科多打開手里包好的東西,里面是一個木制小匣,小匣里裝著一些女孩子喜歡地胭脂水粉和一根鑲著翠玉的金簪。
令顏垂眼低下頭去,臉更紅了:“買這些作甚,還有這金簪太貴重了,我不要。”
“這些胭脂水粉宮女們都是托人到外面買的,我給你帶進來了,你正好省了事兒。”隆科多把小木匣塞到她的手里,“至于這簪子,沒什么貴重不貴重的,是我的一片心意,就當(dāng)是彌補你今年的生辰。”
令顏結(jié)果木匣,才看到在匣子底下放著一沓完完整整的書,書封上三個大字寫著《逍遙游》。她楞了一下,驚奇地看向隆科多:“你怎么知道這回事?這是白啟給你的?”
“噓,別聲張,往這邊靠靠。”隆科多把她帶到花園的一個墻角,“是你父親威武告訴我的,他在護軍營當(dāng)差,我們之前有過幾面之緣。你弟弟的那個夫子只有第一卷,沒辦法搞到這本書的全套,這是我跑了幾天在民間的書攤上淘來的。你父親知道我出入紫禁城方便,拜托我找到了務(wù)必帶進宮交給你。”
“啊?原來是這么回事……”令顏點點頭,“那可真是辛苦你了,竹筠,謝謝你。”
“嗯,不用謝我,我還有事要問你。”隆科多突然表情變得嚴肅起來,還刻意壓低了聲音。
“你問吧。”
“這套《逍遙游》,到底是誰讓你去宮外找的?”隆科多凌厲的鷹眼像兩道光,看得令顏怪不自在的。
“啊?這、這個……”令顏的腦子里飛快地轉(zhuǎn)了好幾個彎,編出能在隆科多面前蒙混過關(guān)的理由實在是太難。如果說是她自己想看的,隆科多肯定不會相信。她一個包衣出身的小宮女,就算喜歡讀書,了解的知識到底也十分有限,不太可能知曉《逍遙游》這種漢人的古書。況且她現(xiàn)在在御書房當(dāng)校書侍女,想看什么書沒有,怎么會大費周章地讓家里人在宮外尋找呢?這種種跡象也太不合理了……
唯一的解釋只能是一個位高權(quán)重的主子想要,令顏才不得不為他去找。要不,就向竹筠和盤托出吧,他也算是自己人……
可是話都到嘴邊了,令顏也不知道是怎么的,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出兒時瑪父瞪圓了眼睛,舉著煙袋一字一頓的那句:“烏雅家人沒什么別的長處,只一點就是忠心,對愛新覺羅的忠心!”
更重要的是,一想起這個,那個穿著五爪金龍黃色袍子的神經(jīng)病仿佛又出現(xiàn)在眼前了……
“嗨,其實也沒什么,我還不是為了圖夏雪那點銀子。她說除了銀子給我,還會在榮嬪娘娘那說我的好話,把我從御書房調(diào)過去。”令顏擺出一副廢柴貪小便宜的樣子,像一個真正的市井里長大的小姑娘一樣,“榮嬪娘娘不是有個弟弟嘛,今年也十五了,就喜歡搜集這些個奇奇怪怪的書。夏雪說了我要是能弄來,榮嬪娘娘給的銀子都給我,再把我想辦法推薦給娘娘。你知道的,在娘娘身邊總比一直當(dāng)校書侍女好多了,我也是無意中想到白啟能弄到一卷,誰知道你辛苦淘來了這么多……”
“哦,原來如此……”隆科多表面上沉下心來,但是目光依然沒離開令顏的小臉,若有所思。
令顏故意用手撓撓頭,做憨態(tài)狀:“可不是,這么個芝麻綠豆大的小事讓你跑了這么久,也怪不好意思的。早知道我就不寫那個信了……”
“不妨事,我淘這些也是為你做的,你高興就好。”隆科多背過手微微一笑,“其實你若是想去伺候貴人娘娘,沒那么麻煩的。我跟我姐姐打個招呼,把你調(diào)去承乾宮就好了。”
令顏連忙擺手,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不用不用,我這幾天突然又想通了,做校書侍女就挺好的。前幾天聽說延禧宮的雪槐打碎了惠嬪娘娘最喜歡的琉璃花瓶,娘娘一氣之下竟給打發(fā)到慎刑司去了。”
隆科多寵溺地摸摸令顏的頭:“至于嚇成這樣嗎?我姐姐非常溫柔賢淑的,與葉赫那拉氏那種家世出來的完全不同,怎么會為了一個花瓶把你打發(fā)到慎刑司去?”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家世和門第到底是令顏和隆科多最大的差異,也是令顏心里的一道坎,令顏心頭一酸:“總之謝謝大人,我還沒下值,得先回去了。等大人再值夜的時候,我?guī)еc心和湯羹去看你。”
暮色降臨,令顏說完就抱著小木匣消失在寧壽宮拐角的夜色之中。隆科多站在原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常年的深宅城府和宮廷斗爭教會他的可不止溫柔小意和兒女情長,令顏的話他并不能完全相信。讓令顏從宮外尋找《逍遙游》的人一定不是榮嬪馬佳氏,而是另有其人。
首先令顏是個才入宮半年的小宮女,在宮中的人際交往本來就不算多,跟榮嬪也并無過多的交集,否則在談天時一定會聽她說起。再說榮嬪的弟弟想找一本書,怎么會找到皇宮里來,還要拜托一個御書房的小宮女,這實在有些蹊蹺。
隆科多在夜色里想了好一會兒才離開,宮里還有誰會讓一個小宮女大費周章地去找一本漢人的古書《逍遙游》?雖然覺得不大可能,但是他已經(jīng)有了不好的預(yù)感,難道是——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