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了回來了。”子弟兵們擔憂而急迫地向彼此打了聲招呼。

　　昳旿迎面走來，把住洛洛的手臂和她先打了招呼，又讓人急忙傳琨嬰過來。

　　“你這是......打架了嗎？”洛洛皺著眉頭，有幾分心疼地碰了碰他手上的擦傷。

　　昳旿一笑：“難免嘛。”說著便低頭對她笑，“對了，你還沒有見過我家里人喏。”

　　洛洛一愣：“那你怎么安排的啊。”小麒麟一邊帶她往書房走，琨嬰往往在那里處理公務，一邊低聲說：“洛洛，子弟兵府歸子弟兵府，家里歸家里，家里人嘛，我只要他們豐衣足食就好，從不求他們飛黃騰達，就一直不帶在身邊做這些有風險的事情。”

　　“我自是知道的。”洛洛似乎察覺到他和平日有些不同，擔心地追尋他的目光。

　　小麒麟把手伸到她腦后，輕輕地揉揉她的頭發。她不安地看了一眼他手臂上的淤青，又看著他。

　　“我這邊出了些事情，我也不很拿得住主意。”小麒麟往她這邊低了低頭，“我想你到我家里人那邊住些日子，也好避避風頭.......”

　　洛洛一聽，一顆心落了下來，朝他翻了翻白眼：“瞧你說的，什么事情我不能去鳳凰谷？再說了，你有什么事我不得給你照看著這里啊？”

　　還以為什么事呢。

　　“鳳凰谷也是棵大樹，招風。”昳旿笑道，“此事稍后再說，你看看這里還缺點什么備戰的，省得往后麻煩。”

　　“上魔都納個糧，你在外面惹誰了？”洛洛聲音一提，頗有幾分凌厲的氣勢，“這日子不到就回來了，還打上一架！我問飛雲怎么回事，那小子躲躲閃閃要等你回來再說，是你把天捅了個洞還是怎么的，要這陣勢。”

　　昳旿笑意盎然地看著她，被她像平日那樣底氣十足地反駁一句，倒也不那么忐忑了。

　　“........”洛洛惱怒地推了推他的肩膀，“快說話啊。”

　　昳旿湊到她耳邊，張嘴正想說話，余光忽然瞥見琨嬰聽到聲響從書房出來，改而往洛洛耳邊吹了口冷氣，挺身立正，往琨嬰那邊望去。

　　“去你媽的。”洛洛被氣笑了，莫名其妙地揉著耳朵，“還小么幼稚。”

　　昳旿也笑。琨嬰愣了一下，用扇子擋住臉，側身讓過：“打擾打擾。”

　　“別，找先生一起商量些事情。”昳旿忙拉住他，“借幾步說話。”琨嬰本見他還有心思調情，以為沒什么事情，這會兒見他急了才站住，與他和洛洛都回到書房。

　　三人封鎖書房議事，飛雲等一行自納稅回來的將士均按捺心性，率領眾人練兵、暗自清點兵馬器械。待兩三個時辰后，里面傳出霸王將令：各城將軍與副將于今晚到達江南蓮溪會晤。

　　與以下條令若干：

　　1.各城將士，自今日起除外出任務、落腳需要，不得涉足市井客棧、勾欄瓦肆、戲樓妓院等一介風月場所，收斂心性勤加鍛煉。2.即日起各城清點兵馬糧草，檢查橋梁城墻等一系列軍事設備，收割糧草把守城門，加強巡邏，亥時起夜禁。3.七天后百姓入安全寮等等。

　　夜晚，昳旿會見手下各城將領，說了君王和殿下的意愿，給予兩天時間集結士兵，不愿者除籍。

　　不等第五天天亮，消息便傳遍了大江南北，驚動了整個魔界。因此連夜上書求情者不盡其數，前輩們的門檻都差點被人踩爛。前輩們前些日子收了君王的命令，見天下太平，一一像深海的鯨魚般撲到行內深水去了，別說外面的人，就是前輩們的座前弟子也不知道師父那邊的內里行情如何，又都到了哪里修煉深造。好歹是經歷過些起伏的人，前輩們都有留了些得意子弟替他們把好府邸，萬事拿主意。

　　門派弟子對此事頗有些意見分歧，又牽扯出些門派弟子爭位的事情來。

　　第六天，魔界除了殿下追殺令之外，還頗有門派子弟相斗的氣勢，鬧得滿城腥風血雨。君王封鎖邊境，跨界出行的人不得回來，進來的人也不得出去，壓下了蠢蠢欲動的邊患。

　　逸子取消了去摩克學院的計劃，只寫了一封家書交給彌爾。

　　第七天，逸子被軟禁在江南子弟兵府，重兵把守。如果殿下被放了出去，又或者是將自己不想自保的意愿透露出去，都很難說服將士們傾力保護殿下。

　　昳旿有事沒事就去看看他，和他談談外面的事。殿下臉色不悅，不和他多說幾句便轉身離開。

　　昳旿推開門，只見殿下背對著門坐著，還是不理會他。

　　昳旿將幾壺酒和幾碟小菜放在殿下身邊，坐下來。

　　“殿下。”他最終抵不住殿下的壓力，前來請罪，“事到如今，臣是脫不了干系了。”

　　殿下沒有回應。

　　昳旿抿了抿嘴，笑了：“來，我拿了您喜歡的天子笑。如果殿下賞臉，我們談談?”

　　殿下神色淡漠地看了他一眼。昳旿低了低頭，把酒放在一邊。

　　“既然殿下尚未習慣這里，那臣改日再訪。”昳旿識趣地說，轉身要走。

　　殿下不愿拖累別人，可殿下是否有理解過作為屬下的心情？昳旿不怪他不理解，卻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得到他的理解。

　　傍晚，昳旿依舊拿了茶酒、點心來看他。

　　“殿下，您看看，這戰火就要燒起來了。”昳旿自己坐在他身邊。

　　殿下冷淡地扭過臉：“你就是把整個江南都放進一個盒子里，都躲不過黑貍。”

　　昳旿看著他，笑笑：“殿下，您總算與臣說話了。”

　　“送我回去。”殿下說。

　　昳旿抿了口酒，眺望著天際那片火燒的夕陽默默不語。

　　殿下看著他：“你知道這樣做的下場嗎?！你有家室！你是江南小霸王！要帶整整十三城百姓送死！”

　　“知道。”昳旿抬頭看著他，反問道，“那我眼睜睜看您送死?”

　　“是！你就看著！”這句話像一攤臟水潑在昳旿身上，卻澆起一心惱怒和憤懣。也虧昳旿脾氣好些，沒有再和他動起手來。

　　昳旿蹭的站起來，將酒一摔，走了。

　　“昳旿！”殿下喚了一聲。

　　昳旿站住腳，回頭看他一眼，眼里的怒氣和嚴肅都還在。

　　“過來。”殿下輕聲說，“坐我身邊。”

　　看到殿下如此模樣，昳旿也不至于不給臉，頓了頓神就走回去。

　　“既然如此，我們說說話，看誰說得有理就聽誰的。”殿下說。

　　“說說話可以，但是我拿定的主意您真別提。”昳旿說，“臣是不打算讓您回去了。大不了一塊死。”

　　“嘖！”殿下不悅道，“少年意氣！還得多多聽琨嬰的。”

　　“臣從心。”

　　兩人一起喝酒喝到夜空高掛。

　　“殿下，戰火要燒起來了。臣要出征了。”

　　“將軍若將我交出去，我無半句怨言。”逸子靠在一邊，看著天空慢慢掛起星星，心里倒是不樂意昳旿的做法，但是以硬碰硬自己敵不過他，一時沒有別的辦法。

　　昳旿反笑道：“改日將殿下送到一個小鎮子里，化身良民就好，過了風頭再想東山再起的事兒。”

　　逸子頓了頓，扭頭看向他：“將軍覺得可能嗎？”

　　昳旿呼吸一停，面有心痛之色，被他這么一問問到最難處了。他抬頭看著天上的星星，不知道殿下能不能活到明天早上。他模模糊糊想起自己在北邊的日子，沒有琨嬰，沒有洛洛，也沒有殿下，沒有子弟兵府的日子，就自己和一些半生半熟的人生過客作伴，練軍規，學兵法。那些日子的風，自己都能聞到死人和血腥的味道。

　　那些人生過客，今天還跟自己說的好好的，明天就能戰死沙場。那些年下來自己一個朋友都沒能留下，落得孤零零一人，反而是站在隊伍前面的殿下，一場場戰爭地熬下來了。自己每每歸隊都找不著身邊的人，就看著前頭的殿下，他在哪隊前面，自己就是哪里的。殿下要是被將軍拉去商量什么事了，自己就沒了方向，站在匆匆的各有所歸的人群里也就格外心寒。

　　跟殿下去收服蠻族那次，自己奉命做先鋒，殺到最后被妖怪咬都咬到脖子上了，心里也就對軍營沒有一點掛念了。

　　殿下一把刀刺到妖怪嘴里，直直刺穿妖怪的天靈蓋，把自己揪出來了。

　　“你怎么回事？在妖怪嘴里就不知道折騰一下么！”殿下伸手捂著自己脖子上的血，熟稔地止血，下木板，“看過來看過來！眼睛！看著我！對，好，這么小任務，死在這上面實在不值得對不對？你打過惡戰的也可以打惡戰的對不？好樣的。”

　　自己想說話的，只是血流的厲害，自己也受了驚嚇，硬是沒出聲，就看殿下一個人把自己綁在他背上。小小一個收服蠻族的任務，別的人受傷都沒自己嚴重，于是殿下特別為此操心。

　　殿下能帶著自己這么一個半死人，殺出一條血路。如果沒有殿下，自己就不會有一顆軍人的心，不會明白軍旅的熱血。自己只要服夠兵役就走，不會留任，更不會想著南下創自己的兵府。如今為了殿下，也是盡心盡力了。

　　逸子回過神來，看見昳旿低頭靠在椅背上愣愣地看著手里的酒，一連喚了幾聲，他才慢慢回過神來。

　　逸子能明顯看到他眼里的淚光，感受到他巨大的壓力和悲傷，眼里閃過一絲緊張和心酸。昳旿不動聲色地扭開頭喝了口天子笑。

　　殿下吸毒，醉酒，嫖娼都是在他江南。如今追殺令也是在他江南。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對，以至于上天要讓他都遇到這些。也不知道殿下哪里做得不好，以至于君王要處處為難。這世界是不是容不下殿下這種人？

　　“好了，不喝了。”昳旿微微一笑，“說不準還要備戰，喝多了就誤事了。”

　　逸子知道自己近日來對他不管不顧，太過冰冷責備了些，抬手輕輕拍了拍他的后背：“你讓我說什么好，難道我不能理解你的心思嗎？將軍義蓋云天，只是在我這里，有些可惜了。”

　　昳旿皺起眉：“臣來求殿下原諒的。不提這事了。好好喝酒。殿下看味道喜歡，臣就多多拿來。”

　　逸子躺回座位：昳旿是不肯放人的了。

　　“我不希望你出事。”昳旿一掃平日的輕松開朗，認真地望著他，就在那么多把守的子弟兵面前看著他。

　　殿下看著他，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昳旿抖擻精神，行禮告辭，“臣要出征了，此事過后任殿下處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