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兩人趁早照料了傷員便到附近的店鋪逛了。因為亥時有夜禁,天剛剛黑的時候整條街就已經人頭攢動了。這是這么些日子來,昳旿第一次敢帶他出來走走。為避免突發情況,還是離子弟兵府不太遠的地方。殿下穿的還是和子弟兵一樣的衣服,雪白汗衫長褲帶紅色束腰,帶紅色護腕,十分干凈利索。
昳旿看得賞心悅目。
“這位公子,您看看有什么鐘意的玩意么?”老板招呼道。
昳旿略微一動眉:這兒的人見了真正的子弟兵,都是叫“小伙子”,見了這文質彬彬的人果真不一樣,一看就以為是哪家的富貴公子。
逸子慢慢掃視著攤上或精致、或別致的東西,微微一搖頭。
“啊,我們這兒還可以定制的!”老板見他氣度不凡,想盡辦法吸引他。
“沒有您喜歡的啊。”昳旿知道他多少有些君王那般的挑剔,不由笑道,“那兒不是有很多長命鎖了么?您隨便挑個我都喜歡。”
隨便?
逸子搖頭不語。
“金鎖鎖富貴,銀鎖鎖平安。您是挑給小孩的話,就選些滑潤的、輕質的——最好呢不要超過20克的,純銀的嘛可以殺菌有利于小孩子長大.......要是兩位公子要給孩子定娃娃親的話,我們這兒還有一對對兒的呢!”
逸子扭頭對他笑:“小孩子。”
“嘖!”昳旿也笑。
老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賣給哪位了:“要是給這位公子的話——這位公子年十二時是否取下過長命鎖?俗稱開關,是長輩們見孩子度過了易折的危險期就給取下的。”
“開過開過。”昳旿應道,“早些時候母親也不太懂,也沒替我找干爹干媽,自己人配的。家里有多子多福的老人,后來聽說了不放心,拿我這鎖去祈福又給戴上的。一戴就是這么些年。”
“既然如此,我看那玉鎖會比較合適。”逸子微微一笑,“少時人養玉,老來玉養人。將軍也不是什么小孩了,一配就往久了的配了。”
“就和田玉吧。我要定制的。”逸子道,“做如意頭狀,畫麒麟,上面就寫‘歲歲平.......’”
昳旿笑起來:“歲歲平安嗎?”
“不喜歡?”逸子一笑。
昳旿抬手刮了刮鼻尖,略有躊躇:“喜歡。”
“罷了,就寫個‘福’字好不好?大大一個‘福’字。”逸子笑得快活,“福字包羅萬象。”
“好。”昳旿點頭。
“要一對吧。”逸子又說,“給你和洛......”
“我不管。”昳旿眉頭一挑,詳裝嚴肅道,“花的是您的錢,要送一對的話得有一個掛在您脖子上。看您要還是不要了。”
“嘁!”逸子忍笑,扇子一合敲在他胸膛上,扭頭對老板說,“罷,我不習慣脖子上墜著東西。”
“得嘞!”老板利索地應了一聲,“您看看還有什么喜歡的么?”
殿下忽然目光一頓,好像看到了什么,放下束發帶快速摸過一把猛虎刀,“嗖”一聲拔出來。噴薄著的寒光直直能打到人群里去,惹起一陣小小的驚亂。
“老板,給個靶子。”殿下眼睛一亮。小刀在他指尖靈活地翻轉著,像一只雪亮的蝴蝶,也不怕脫手飛出去,“我試試刀。”說著把昳旿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一下,讓他給自己擋著點,省得驚擾了人群。
靶子剛剛顯形,那只銀白色的蝴蝶溫柔地貼了一下靶面。霎時間靶面被切割得稀爛。
昳旿忍不住驚訝了一句:“你真行啊!”
“小刀。”殿下悄悄把靶面遞回去,低聲說,“父皇那手絕活厲害,刀長在他手上似的。他拿過飛爪拿過劍和弓弩,也拿過長戟,沒有一樣比得上他的三寸小刀、飛刀。”
“要了要了。”昳旿忙把刀遞給老板,“我看您還是帶著好,總比手無寸鐵好啊,出其不備攻其不備。我們這兒能用到你這程度的也不多。我怎么就沒見過您這手活呢?”
殿下微微一笑:“母后不讓我碰,說短一分險一分,學得不精就很危險。”
“但是啊,我的本意是給你傍身的。”殿下又道。
“要是有人靠得那么近,我怕是早沒了大半條命,還傍什么身。”昳旿笑道,“等您來救我。”
逸子把猛虎刀拍在他胸膛上,自己抽起另一把猛虎刀:“別爭,一人一把。”
昳旿收下。
“后天來跟你要鎖。”昳旿跟老板打了聲招呼。
“明天。”逸子糾正道,打聽了一下價格便把錢按在臺面上,“盡快。”
“沒問題!”老板應得快活。
“您那么急著干什么?”昳旿困惑道。
殿下笑而不語,把他拉進一個茶樓酒肆里和他下館子。這里的館子真正值得回味的是半夜里,那些勞累了一天的人進去點了些小菜,默默聽著說書唱戲的聲音,回味自己的一天甚至是自己的大半生。沒有人大聲喧嘩,沒有人浪費難得的清凈和自我,不過安安靜靜地來往,在黑夜里替自己的心思占據一席之地。
這不是殿下有緣能碰到的。
在這個特殊時期,能在這里悠閑落腳的人不多——大家都惦記著亥時夜禁,忙把自己的夜貨買齊了。
這里流傳著許多前輩們的風流韻事,偶爾還可以聽到一些逸子這一輩人的奇妙事跡。
昳旿已經不覺得新奇了,支著腦袋望著戲臺的水袖舞,心里想:殿下這路子摸得很熟啊,哪里好玩哪里熱鬧眼看就一清二楚了,江南再瞞不住他咯。
“殿下,您知道洛洛二姐為什么叫‘舞娘’么?”昳旿與他耳語道。
“為什么?”兩人這些日子一起喝的酒已經不少了,這次換了殿下點的蜜桃烏龍茶。
“她有一支舞是絕活,”昳旿說,“叫做‘十面埋伏’。磅礴大氣,看得讓人汗毛簌地倒立,能出得一身豪汗。”
“是么?你見過?”逸子新奇地回應,見他茶酒難分又舉杯要牛飲,下意識撥了一下他的手,“飲茶要品,一杯分三口啊將軍。”
“就見了一次,至今難忘。”昳旿點頭算是回應他的提醒。
正當他們說話時,聽見戲臺上說書的人醒木一拍:
話說當今君王——
逸子停下來,抬頭望著臺上。
風流恣意,點了衣戒交易所里的白色狐貍。那狐貍名叫衣戒,自此住進了魔都。說到這里,眾人是否想起夏紂?白狐貍妲己?要說我們的君王,他在魔都外圈了一塊風水寶地,短短半月起了一座莊園送了衣戒,兩人齊齊搬了進去,從此新歡忘舊愛.......
昳旿見殿下臉色漸漸沉了下去,忙起身要臺上的人換個故事。他還沒有開口就被殿下拉住了手臂。
“坐。”殿下道。
昳旿一愣,坐下:“您別放在心上啊,小人鬧事.......”
“他做得,別人就說不得么?”殿下靜靜抿了口茶,“我就受不得么?”
昳旿心里暗暗慶幸殿下是在他江南,要是在魔都碰上這種情況那得多尷尬啊。殿下又是一個死犟死犟的人,再不好肯定也是一個人噎著脖子吞下去。
幸好殿下沒學到君王那份薄情。
殿下學的是皇后的作風——昳旿忽然想起了一件什么事,愣了愣。
“對不起啊殿下。”昳旿誠懇道。
“為什么?”逸子不解。
“我不是有意提起生母的事的。”昳旿偶爾在他面前自稱“臣”,偶爾自稱“我”,偶爾稱他“您”,偶爾不用尊稱,全憑一時心意。
逸子沉默了一會兒:“那你現在還提?”
昳旿心里一緊忽然語塞,忙低頭吃菜。逸子望了他一眼,扭頭望向矮窗外靜謐的夜色。
“茶要品,記得一杯三口。”殿下說,“一口苦,一口甜,一口回味。酒滿敬人茶滿欺人,酒是糧食做的,茶是水做的,好的東西要多多分給別人。”
昳旿一邊忙不迭點頭,一邊看他的臉色,眼里含著幾分笑意:“好,好的殿下。”

骨瓜
近來準備收學,學業任務恐怕漸漸重了,開學后大抵是周末更新,提前告知。 十分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