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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我叔叔好了?!?p> 石沫牽著一個小女孩,路伸延入莽莽古林,橘黃色暖色調調和著傍晚的昏昏暮色。那里是石沫偶爾冬眠的山脈,是靈池里靈力最充沛的風水寶地。這里所有的生靈認他為王,也同樣知道魔獠在石沫心里的地位。不過自從石沫與魔獠鬧翻了之后,這里的生靈就再也沒有看過那個帝皇的身影。
“叔叔,走得好熱?!芭⒌哪抗馑奶幋蛄苛珠g躍動的鳥兒,片片葉影在她眼中翻動著。石沫點點頭,侍從上來剛接住她解下的外套,她如獲大赫般拔腿往林子里跑,爽快的笑聲如銀鈴般灑了一路。
“哎!“石沫一驚,“雯妍你跑哪里去?“
這里的生靈保持著既溫柔緩慢的生活節奏,也保持著最原始的兇殘。石沫沒有事,不知道這個六七歲模樣的小孩能不能適應里面的危險。
“就不告訴你!“她踩著淺水溪的石頭往河對面跑,驚動魚兒撥溂溂地往外跳。
“快跟著!”石沫見一邊的侍從還像個木頭一樣杵在那里,提醒道。
“哎!”侍從化作一道星光,穿過層層綠葉很快出現在小女孩身邊。不過她沒有顯形,就這么默默地守護著小女孩。
“亞洛!“雯妍嬉笑著撲向渾身雪灰脖間抖動一片灰黑的狼王,抱著它的脖頸,親昵地靠著它。亞洛一如既往地保持威嚴的姿態,低頭回望了她一眼,嗅覺敏銳地捕捉空氣中這個人類的氣息,而后淡定地扭頭看著附近的狼群,狩獵后的狼暫時休憩在平地上,已經習慣了她的性子,并沒有什么防護,偶爾有那么幾只在懶散地漫步。
侍從十分驚訝,據她所知這位女孩來這里的次數不超過十次,卻讓廝殺慣的狼王亞洛都縱容著她。
大抵是小女孩不小心踩到它的爪子了,亞洛剛剛齜牙,對上小女孩的目光后神情也漸漸柔和下來,只是脾氣暴躁地在喉里低吼了一聲。小女孩忙收回腳,伸出小手給它揉著。亞洛被她搞得毛發凌亂,最后失去了耐心站了起來抖了抖毛。
“亞洛,“她忽然抱著狼王的脖頸,“你那么厲害,可以告訴我死亡是什么嗎?“亞洛沒有動,只是環顧了一眼平原,才慢慢邁出步伐。她嘻嘻一笑,松開手,狼王迅速往森林奔去,她緊隨在后,或蕩著藤蔓或飛躍在石尖。亞洛謹慎地埋伏在雜草叢間,她蹲在它身邊,透過它的世界,她看見象老歸象冢的執著,看見鷹老赴赤日的信仰,聽見鴛鴦為亡伴而唱的哀歌……
難道,它們對死亡的理解,就是這樣神圣而肅穆?
亞洛慢慢壓低了身軀,看準了草坪上的一只兔子,無聲無息地靠近去,后腳一彈撲殺了那只兔子。
“不!你不能吃??!”雯妍被嚇住了,一下子忘記了危險,伸手就去扳狼王的嘴。兔子的血都沾在她雪白的皮膚上。狼王惱怒地發出一聲警告,猛地拽走兔子,在空中甩斷了它的氣管,甩到地上,貪婪地撕咬著它的皮肉。
雯妍看得呆了,不知所措地坐在地上,拿起石頭扔過去——力氣不是很大,沒有打中。
小女孩終于玩膩了,往深山里跑去,跑向她目光所及的一個神秘而明亮的石洞。
雯妍推開石洞,梧桐掙破了石洞,枝葉早早占據了自己的百里領空,“哇!“一片熱氣撲面而來,熊熊烈火映亮了她愛琴海般美麗夢幻的藍瞳,她慌慌閃開,定眼一看,火光縈繞處,火鳳凰的模樣高貴而優雅,靜靜地凝視她,羽翼上焰光流動,猶如萬縷火苗編成了一身華麗的羽衣。
(2)
“蜘蛛老爺爺,你在干什么?“雯妍光著腳丫,撩起衣角兜著漂亮的石頭涉水上岸,夏天穿的小褂松松套在她身上,因為她的頑劣,一邊衣帶斜斜掛到肩邊。
“看落日?!吧n老的聲音顯得嘶啞。
雯妍扭頭看看天際的那抹絢爛的晚霞,朦朧的光線籠罩在樹葉上,風輕輕吹起滿眼跳動的金光。
她抱著漂亮的石頭靠近老蜘蛛,盤腿坐在它巨大的身軀邊:“你的,我的,你的,我的……“
它用渾濁的眼睛看了看石頭,懶懶地打了呵欠。
分完石頭,她靜靜地陪它看夕陽。影子在身后拖得很長很長,一個大的,一個小的。
蜘蛛老爺爺的目光輕輕落到她身上,她時而看得出神,時而會在一邊昏昏欲睡,片刻后它的目光又調回遠方天邊。
“蜘蛛老爺爺,明天我來看日出哦,你不可以賴床!“
它沒有理她。
幾乎每天醒來,都看見那個小小的身影安靜地坐在河邊,抱著一只兔子,看日出。她也沒有叫醒過它,沒有打擾過它。
它不是很清楚這位突然出現的女孩來自何方,動則鬧得天翻地覆飛禽走獸拿她不住,靜則不驚不擾來去無聲無息。
“老爺爺,我走了哦,明天來陪你哦。“
蜘蛛像睡著了,還是沒有應她,她兜走自己那堆果子,留一堆。
走了幾里路,她想起身上系著昨天它給的蓑草衣,想還給它,扭回頭。
一頭年輕的狼在蛛蜘身邊挖著坑,不知何時亞洛也來了,遠遠地立在枯黃而蓬松的雜草叢,目光冷靜地看著她。
她沒有動,看著蜘蛛老爺爺被那匹狼挪到坑里,埋葬。
她沒有哭,輕輕顫抖著,低聲唱了剛學會的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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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洢走進屋里,只見那里窗明幾凈,有筆墨紙硯也養著雀兒,墻上掛著一幅野鶴圖,提書“閑云野鶴步翩翩,滿山偏野悠悠閑?!崩锩鎮鱽砹钊耸孢m的談笑聲。
唐洢自覺打擾了前輩,只在門口敲了敲門,誠懇道:“請問石沫前輩在不在?小妖唐洢擅登高堂,帶了些薄禮報答前輩恩情?!?p> 里面的說話聲停了,幾排小蛇推開竹門,慢慢爬了出來,也不走,只在她左右排做兩排。前輩只在里面傲聲說:“禮物就免了,你長得像我一位故人,過來讓我瞧瞧?!?p> 唐洢心悸地看著兩排三角頭的毒蛇:“那,那……您這里的蛇咬不咬人?”
前輩哧一聲笑了:“人集齊了各物的毒素,最為難吃,我們哪里有那么重口味?”
人難不難吃都那么清楚啊……
唐洢深吸了口氣,走了幾步,見那些蛇瘆人得很,快步溜進去,一推開竹門,被什么絆了一下,待定睛一看,前輩半人半妖形,靠在書案邊乘涼,這時剛剛把支在案上的手放下來。
那雙桃花眼好似藏了繁華萬里好江山,引得她挪不開眼睛。
過了一會兒,她倉皇回過神來,連忙道歉:“真是失禮,前輩長的好看,我就挪不開眼了?!?p> 前輩笑笑:“沖你這句話,我這兒有件寶器,拿去吧。”
“不不不,本來就是來看前輩的,怎么還拿您的東西?”唐洢慌忙道。
一個做工精巧的梳妝盒一般的東西被小蛇抬過來了。
唐洢不受,自動請辭。
“送人禮物得送人喜歡的,不要占著別人的地方。”前輩說,“我不爭不搶,又不缺什么,要送合我喜歡的東西難如登天。”
“那……”
“我這人喜歡熱鬧,最討厭冷冷清清。你得記得這地方,常來跟我說說話?!鼻拜呎f,“盒子里是塊龍鱗,是我修行時看長出了就拔下來的。你拿著它,想著我名字,我就知道找你了。”
“龍鱗?蛇為小龍,前輩修夠胸前護身的三塊鱗片就可以化身為龍!怎么拔下來了?”唐洢遺憾極了。
前輩笑笑:“我知道,只是,不想。”
“嘖!”暴殄天物?。√茮ズ敛谎陲椀胤朔籽?,心痛得想罵人!可看他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只好吞下去。
前輩笑了:“有點骨氣吧,瞧你那樣。”
唐洢無奈地笑了:“晚輩得求上進?。⌒逓闆]有您那么深,還跳不開世俗?。 ?p> 龍鱗周邊鋒銳,背面微凹而光滑,表面微微凸起些紋路,端頂有指甲大的端口,可見上面的血絲。龍鱗光彩異常,質感冰涼堅硬。
“前輩,不會疼的么?”唐洢摸著那里的斷口。
前輩笑而不語。
“真的……您最多只有幾片……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給你,是想你能給我帶來熱鬧?!鼻拜叡砬楦袀?,“總冷冷清清不好,半截入土似的?!?p> 唐洢聽了,嚇了一跳,連忙答應了。
前輩得意地笑了:“不枉我疼你?!?p> 唐洢苦澀道:“您這是為什么疼我???”
“因為,你和我朋友長得太像,我們也可以做個朋友?!鼻拜呎f,伸手讓一條蟒蛇爬上了手臂,“你覺得呢?難道你就不好奇,為什么我會知道人的味道最難吃?”
“…….”唐洢看那條蟒蛇來意不善,細思極恐,點頭如搗碎,“和我做朋友虧了前輩?!?p> 真是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哪里有說不的道理?
“那是,跟我做朋友可是有很多好處的。”前輩逗著蛇,說。
晚輩就是聽話,嚇嚇就都順了。
石沫把手一收,一股莫大的力度拖著唐洢來到他面前。石沫準確地把兩根手指搭在她腕鎖上,微微用力,“啪”地捏碎了。
唐洢頓時目瞪口呆:“這,這.......”
石沫輕松地笑了:“為什么那么多人用劍砍都砍不斷的東西,就這么被我捏碎了?”他輕輕一勾唇,“因為啊,有另一半腕鎖的那條胳膊,已經不在了?!?p> 唐洢感激極了:“啊,謝,謝謝前輩。”
石沫收斂笑容,在一邊的毛巾擦了擦手,不再去看她,頓時徒生幾分威嚴與疏懶:“行了,多多來看我。這比說什么都實在。我喜歡實在點的后輩?!?p> 唐洢肯定地點了點頭。
有一個娃娃臉的小女孩跑進來,手掌停著一只蝴蝶,滿臉受寵若驚:“啊!叔叔你看!你看!它喜歡我!”
“是啊,”石沫順勢把她抱到自己膝蓋上,“你今天沒跟叔叔說早安,雯妍今天不想做個有禮貌的好孩子嗎?”
“叔叔早安!”那孩子甜甜地說。
“晚了,已經中午了,下午了,快晚上了呢?!?p> “.......”唐洢忽然覺得前輩這種說法簡直就是耍賴,一個時候怎么可能同時是中午,下午和晚上呢?
唐洢一笑,準備出去,卻在那里被前輩用蛇身輕輕擋住了。前輩抬尾把她推到椅子邊暗示她坐一會兒。唐洢順了他的意思。
可是那孩子不知道啊,只見那孩子乖巧地說:“那么就祝叔叔,早安,午安,晚安?!?p> 前輩眉開眼笑,伸手彈了彈她的額頭。
“叔叔,”那孩子肉嘟嘟的嘴唇一動,“鳥兒都有爸爸媽媽,我有爸爸媽媽嗎?”
唐洢看見一抹顯而易見的陰影掠過石沫的眼睛。片刻后石沫微微一笑:“當然啊,你的媽媽很愛你,但是天堂更愛你媽媽,就先把她招上去了。你看過杜鵑鳥嗎?它沒有自己的家,把自己的孩子交給別人養大。你的爸爸就像那樣。”
“可是我想看看我爸爸媽媽?!?p> “你不想的,寶貝?!笔_始耍賴。
“想!”
“不想。”
“明明就是想嘛。”
“是嗎?!笔荒橌@愕,把耳朵放在她心臟上,小女孩被撓得癢癢的就笑了,“我都沒有聽到?!?p> 唐洢笑了,朝小女孩招招手:“叔叔耳朵不好,姐姐給你聽聽?!?p> 小女孩跑過去軟軟地窩在唐洢懷里。前輩的目光漸漸恢復如常,靜靜倚在茶桌邊看著她們。
小女孩也聽聽唐洢的心跳,偶爾也跑過去聽聽石沫的心跳,煞有其事地跟石沫說自己聽到了什么。石沫剛剛開始聽到雯妍揣摩自己的心聲的時候,眼里頓時變得有那么幾分警惕,不過漸漸地就由得她玩耍了。
每每與別人的目光對視時,石沫的目光就變得十分柔和,像月夜底下微波粼粼的湖水??梢坏┧粋€人的時候,目光便逐漸變得冷靜而靜默,甚至帶著淡淡的決然的味道,讓人不敢打擾。
這些都沒有逃過唐洢敏銳的目光。
唐洢覺得,這位前輩既不過分輕浮,也不過分高深,十分親和,是值得深交的好友。
遠處傳來山頭寺廟敲鐘的聲音。石沫忽然想起了什么,默默眺望向魔都的方向。
那里恐怕已是滿城的蒼白。不知魔獠心里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