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事情都做完了。”寧末澤躺在床上，他看見櫻轉過身看著自己，心里突然觸動了一下，“你感覺孤獨么？”

　　“為什么？”櫻歪了一下頭，白金色的發絲傾斜下來，陽光下她的肌膚透明，簡直和人類的沒有差別。

　　“就是，嗯，你的父親，朋友全不在了，只剩下你一個人孤零零地來到這個世界上，很多東西都不熟悉。”

　　寧末澤微笑，“我以前也是一個憂郁少年，最喜歡在黃昏的時候爬上天臺，那時巨大的夕陽籠罩，我獨自一人往下俯瞰，一直坐到夜幕降臨。我當時覺得自己太孤獨了，與整個世界都格格不入。遺世而獨立。現在我知道了，孤獨個屁！最起碼那時我還有父母和朋友。”

　　櫻皺著眉，清澈的眼中透著迷茫，她顯然理解不了這種感受，“你遭遇什么變故了嗎？”

　　“發一下感慨而已。”寧末澤說，他伸出手，讓陽光從指縫間灑落，“你說，人能成為神么？”

　　在神降時代，這簡直是個大逆不道的話，就好比兒子想要和爸爸平起平坐，而且還問別人有沒有一套切實可行的方案。

　　但櫻只是一個人造人，在不觸犯人造人法案的情況下，完全聽從于主人，并不會去批判這種言行，“理論上是可行的。把身體看作殿堂，三十三塊脊椎骨就是神眷者的三十三等級，最底層稱為骶骨，最頂層連通大腦，即‘神國’。沿著這條脊椎骨，就可以抵達大腦，進入‘神國’。”

　　“居然可以。”寧末澤點了點頭。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陽光火辣，潮白河上游船來來往往。

　　巨大的光幕打下來，照得人暖洋洋的。直到此刻，他才開始認清自己的未來：他的生活將要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了。

　　*

　　黃昏，火燒般的云與地上的火焰對望。大地上，鋼鐵的骨架在熊熊燃燒，濃煙升騰而起。

　　一隊人馬佇立在坍塌的建筑物前，為首的領隊靜靜地注視著燃燒的建筑。這棟建筑曾像巨龍一樣盤踞在舊北京的北面，而他們摧毀了巨龍的身體，剝下了巨龍的皮肉，點燃了巨龍的骨骼，為它的逝去哀悼。

　　一名留著山羊胡的人走了過來，站到領隊身邊：“資料全被銷毀了。”

　　領隊摩挲著食指上的翠藍色戒指，沉默了一會兒：“帶回去讓技術人員修復。”

　　“是物理銷毀，電腦硬盤被濃硫酸浸泡，被錘子砸爛了，不可能修復了。”山羊胡很氣憤。他過去的時候，看見那些硬盤都被錘成了粉末，氣得他在那里直罵娘。

　　領隊皺眉，蹲下去，提起趴在地上的人的頭顱。那個人流著血，嘴里泛著白泡沫。領隊盯著他：“你們干的好事！”

　　“咳咳，你們這是在挑起戰爭！”那個人吐出一塊內臟碎片，不停地咳嗽，“主不會放過你們的！”

　　領隊漠然不語。他站起身，把腳放在那個人頭顱上，微微用力，那個人的頭顱轟然破裂。他看著一地的腦漿，陷入沉思。

　　“戰爭又要開始了么……”領隊喃喃自語。

　　“報告，機械迷宮的孽種全部剿滅干凈了，還差貪婪特遣隊的隊長。”一位年級小的隊員跑過來立正敬禮。

　　“孽種就在腳下。”山羊胡指了指領隊腳下的一灘腦漿，那是貪婪特遣隊隊長的尸體。

　　“哇，頭兒好厲害。”小隊員星星眼。

　　領隊睨了小隊員一眼，嘴角微微上揚。

　　另一個人走過來，遞來一本殘缺的本子：“‘劇本’被舊日人寧末澤拿走了。天災堡壘要我們全力抓捕他，不能讓‘劇本’落入電子與機械教派的手里。這是舊時代的研究員日記，對我們找到它可能有幫助。”

　　領隊接過日記，掃了眼封皮上寧末澤的照片。沒什么特別的，黑發黑瞳，非常典型的東方人相貌。他往后看日記內容。

　　“寧末澤，來自中國的志愿者，編號00101。這家伙也許是想錢想瘋了，居然同意我們的保密協議。我告訴他，在他前面，共有100人融合失敗。他居然不怕。

　　“‘劇本’會擇取它的主人，但我們并不知道誰有資格，只能窮舉。但委員會警告我們，必須把實驗人數控制在200以內，否則就會終止實驗。我得說，如果只死200人就能完成窮舉，那真是太幸運了。希望他能成功吧。

　　“我們在他身上做了9000次實驗，不得不說，他的承受能力驚人。他具有負荷‘劇本’的能力，是完美的鞘。我們將考慮實行第一次融合實驗。

　　“實驗成功了，這是人類的奇跡。委員會大力獎賞了我們。研究所的人們都在歡呼。我也被他們的熱情感染了。

　　“壞消息，藍色基地破譯了宇宙中的信號，有一艘艦隊正在朝我們這里駛來。我們根本不知道對方的文明程度。‘未來文明援助計劃’不得不提前啟動。

　　“我們把寧末澤單獨放到一間密室，希望他能在未來醒來。

　　“他的情況很不穩定，該死，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領隊挑眉，往后翻，目光緩緩移動，定格在這樣一句話上。

　　“我們不該把‘劇本’種到他體內的，他不是鞘，他，他是……”

　　后面的頁面被扯掉了，日記到這里結束。

　　他合上日記，望著燃燒的研究所，目光深幽。

　　*

　　寧末澤和櫻吃過晚飯。他在餐桌上看書，櫻坐在床上看電視。

　　外面夜空中的星辰宛如吊墜上閃亮的鉆石。涼風從陽臺吹過來。寧末澤穿著浴袍，領口大敞，露出半邊胸膛，可惜，他沒有胸肌。寧末澤也無所謂，他感到可惜是因為沒有紅酒。

　　紅酒太貴了，賓館里最便宜的也要1000塊。他現在手里只剩下3萬塊，再不省吃節用，他估計自己只能徒步前往舊日研究所了。

　　寧末澤看了一會書。這是實體電子書，它有紙質書的質感，也有電子書的特性，上面的圖文可以變化。它最早應用于雜志。人們只需要買這一本，再下載其余雜志的內容，便相當于購買了一大堆雜志。

　　這一期聚焦的熱點有兩個，分別是“電子與機械教派成功將人體九成器官替換成機械，引來生命教派和天災教派的譴責”以及“我的丈夫出軌了，他愛上了人造人”。

　　寧末澤閱讀完，手指點中紙面上的菜單，墨水散開再聚攏，氤氳出一行提醒：倫家真的一頁都沒有了┭┮﹏┭┮。

　　“呵。”寧末澤把《時事》放到桌面上，起身，走到廁所洗漱。

　　“睡覺嗎？”櫻走進來，看著寧末澤刷牙。

　　“嗯。睡覺。”寧末澤吐出泡沫，含了口水。

　　櫻回到床邊，把電視關了，脫掉拖鞋，翻身上床。寧末澤走出來，為櫻蓋好毯子，把陽臺的門關上，拉上簾幕。

　　“你想和我睡嗎？”寧末澤一臉壞笑。

　　“可以呀。”櫻手拉著毯子，點點頭，說得很自然。

　　“你要有防備心，不然很容易吃虧的。”寧末澤說，像是一個長者在教育少女，“雖然我很開心你這么回答啦。”

　　“你是我的主人。”櫻回答。顯然對于人造人而言，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程序就是這么設定的。

　　“算了，我睡沙發。”寧末澤笑了笑，把燈關上，自己一個人躺到沙發上去了。

　　他翻來覆去。

　　沙發真硌人，睡沙發真不舒服，自己為什么要這么紳士？真是好笑，自己明明是那種衣冠禽獸。他想不明白。

　　寧末澤挪動著，找了一個最舒服的位置，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

　　他忽然睜開眼睛，感到一股強烈的違和感。

　　怎么回事？

　　他起身。借助月光，他能看見櫻還躺在床上，拉開簾幕，卻沒有風，聲音也消失了。夜空粘稠的像是墨膠。他皺起眉頭，拿起桌上的書，快速地往前翻，翻到上一期，紙面上的內容本應該聯網加載出來，現在卻沒有變化。這只有一個可能，斷網了。

　　風停了，網斷了。

　　他估計這是神眷者所為，在這個時代，基本上凡是詭異的事情，一旦發生，就可以判定有神眷者的參與。

　　追捕我的人過來了？寧末澤一想到這個可能性，立刻從床頭柜里拿出一把復合弩，這是一把名副其實的殺器，可以輕松洞穿鐵皮。他下午的時候特意去超市買了一把來防身。

　　寧末澤把一支利箭裝到復合弩上。

　　篤篤。

　　門響了。